第65章 065 手上(2 / 2)

只见沈来安沈来安两腿夹着圆形的竹篮框,双手灵活围竹篾,她看眼东屋,“休息会儿吧。”

“婶子不用管我们。”

黄氏熬了浆糊,正在桌边黏鞋底。

老唐氏不禁道,“你们不休息,巧姐儿也睡不着。”

黄氏抹着浆糊,声音软软的,“我和她爹习惯了,巧姐儿知道的。”

说着,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缓和,说起另外件事儿来,“我和她爹没教巧姐儿做农活,她可能有疏忽大意的地方,婶子不放心去地里看着她些。”

在菜地,听到人议论云巧。

云巧没有正儿八经种过地,把地捯饬得整齐是因为那样看着舒服,那些人瞧不起她,张口闭口骂她傻。

但地里的草除得干干净净,老唐氏去地里就知道云巧是用了心,跟那些人说的不同。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老唐氏清楚地里的情况,杂乱红薯藤被云巧捋得整整齐齐的,鲁先生回来就夸了,老唐氏道,“巧姐儿做事细致,走过的地连指甲盖长的草都没有,可见巧姐儿是个讲究人。”

墩儿也说了,富裕人家种花就是像巧姐儿那样做的。

枝叶藤蔓,修剪得井然有序。

听老唐氏这么说,黄氏心里有了数,“巧姐儿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

床上,云巧睡不着,翻来覆去又热得难受,左等右等不见老唐氏回来,溜下地,偷偷窜进堂屋。

“娘,唐钝奶呢”

“回屋了。”

云巧忙去桌边坐好,看黄氏黏鞋底。

约莫黏了五六层布,黄氏装进箩筐,拿到外边晒着,回来找出两块碎布,量她两只脚的尺寸。

云巧乖乖坐着不动,“娘,唐钝奶让我傍晚出门。”

“听她的罢,只是往后娘做事你在边上看着,别帮忙。”

“娘会累。”

“娘累着会和你说的。”这儿是唐家,云巧帮她干活终究不好,哪怕老唐氏打心眼里疼云巧也不行,她说,“娘忙不过来还有你爹呢。”

“爹也累。”

沈来安接话,“爹不累。”

衙役们的衣服是黑色的,灰尘多,并不脏,搓几下就干净了,轻松得很。

云巧不插手是好的。

这些活是他和黄氏的,云巧帮忙容易落人口舌,老唐氏此番不计较,起争执的时候难免忍不住翻旧账,黄氏希望云巧挺直腰板的活在唐家。

他道,“爹会帮你娘的,你顾地里的活就行。”

云巧素来就听他们的话,接下来几日,她虽然缠着黄氏和沈来安,却没动手帮过忙,地里的草除得差不多了,她发现村里人变了风向。

家家户户都挑着粪桶给庄稼施肥。

她也丢了背篓,挑两个粪桶,晃晃悠悠往地里走。

她个子不高,两个粪桶架在扁担两侧,随时要掉地上似的。

背佝得像上了年纪的老妇,步履蹒跚。

村里又起阵议论,恰巧四祖爷没事,出门转悠时听到了,骂了顿碎嘴的人,转身就上门训唐钝。

唐家十几亩田地,丢给云巧哪儿忙得过来,况且云巧身体没有长开,挑着粪桶路都不会走,闪着腰怎么办

尽管他看不上云巧,可生米煮成熟饭,云巧又是花钱买来的,人没了,还得再花钱。

临走时,四祖爷质问他是不是想当败家子。

唐钝莫名奇妙,奈何四祖爷来得快走得急,以致他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

云巧踩着晚霞最后抹余晖回来的。

身边跟着平安几个。

她歪着脑袋,嘴里叽叽喳喳的,平安则揉着太阳穴,头疼不已。

西岭村那边的地形探清楚了,明天就开始动工,先挖树开路,平坦的地儿铺木板,陡峭的填碎石。

事情多得很。

哪儿有心思听她絮絮叨叨,何况东屋唐钝投来的目光太过灼热,他有些招架不住,无辜地叹口气,打断滔滔不绝的云巧,“唐公子好像找你有事。”

云巧瞟向唐钝,笃定地说,“他没有。”

“”

她挑着桶,浑身臭烘烘的,丢下扁担跑到井边打水,唐钝原本没什么话,看她嫌弃皱眉的表情倒是真有话了,“你去哪儿了”

“施肥了呀,他们都施肥,我也施肥。”

“”

其他人家急着施肥是因为马上要去服衙役,她整天在家,急什么

难怪四祖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十几亩田地,她挑粪要挑到哪天

见她拂水就让脸上洗,他吸口气,平静道,“明天别去了。”

“不行,我今天施了半块地,剩下半块地没施肥,半途而废不好,我娘说了,明天翔哥儿来帮我”

洗两把脸,她又掀起衣服嗅味道,转身往后院走,“我去后院看看鸡。”

相处些时日,唐钝有些懂她话里的意思了,沈云翔要来,她看看鸡有没有下蛋。

施肥不是普通人做得来的,她难得吃了几天饱饭,任由她干活,早晚得累出病来,唐钝知她听黄氏的话,委婉跟黄氏聊了两句。

黄氏和沈来安回去后,云巧就找他了。

“唐钝,我娘说庄稼不施肥了”

“除了草就好。”

“哦。”

服徭役的告示出来了,大清早,村里人就成群结队往西岭村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偌大的村子像陷入了沉睡,诡秘的安静。

孩子们的玩闹声也听不见了。

沈云翔背着花架,进村后直起鸡皮疙瘩,跟来接她的云巧道,“是不是太安静了”

“对啊,唐钝奶说渗得慌。”

唐钝奶年轻时服过徭役,征的都是男子,妇人们留在家,进出能看到人影,不像这次,留下的都是老人孩童,担心人拐子钻空子,孩子锁在院里不让到处跑,静得连声儿都没了。

她出门老唐氏心惊胆战的,怕她被人拐子掳了。

她扶着花架,小声问,“翔哥儿,你见着云妮了吗”

“没有,她估计忙什么事去了。”

“唐钝说云妮犯事了,李善他们看到她就会抓她坐牢。”

“她能犯什么事”

“不知道啊,李善胡说的,他可爱骗人了。”

沈云翔来过唐家,不过那是晚上,静谧而祥和,大白天也这样,多少有些毛骨悚然,“村里剩下多少人”

“不知道,唐钝没说。”

整个长流村,唐钝是最年轻力壮的,好几家大人们都服衙役的人家托他帮忙照看家里的孩子。

五六岁的孩子,脸蛋白净圆润,十分讨人喜欢。

唐钝没答应。

想起唐钝拒绝那些人时清冷疏离的眉眼,她给沈云翔提个醒,“唐钝很威武,好多人都怕他,你别得罪他啊。”

“好端端的我得罪他干什么”他掂掂花架,目光四下打量。

无论哪家,屋前屋后干干净净的,路边光溜溜的,没有杂草,其中还有好些是石子路,看着比长流村富裕得多,他感慨,“你得好好感激唐钝,没有他,你得服徭役。”

沈云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曹氏怕他吃不消,让云惠顶替他去了。

云巧如果在家,服徭役的就是云巧。

“我知道。”云巧道,“唐钝说了,我跟着他,以后不用服徭役。”

“你偷着乐吧,云惠出门时哭哭啼啼不停骂你呢。”

“我没听到。”她摸耳朵,“耳朵不烫。”

“估计唐钝震着她的。”

服徭役不能回家,吃住都在山里,衙役们害怕出事,也不回来了,黄氏跟村里借了两口锅,跟着衙役们进了山。

家里就唐钝是老唐氏他们。

沈云翔先去她屋里,顺着墙将花架摆正,再放上沈来安编的小花篮。

暗沉的墙顿时亮丽起来。

沈云翔拍拍手,“娘让我帮你干活,什么活啊”

遇到个重男轻女的奶,他这么大没有下过地,然而他没有偷懒,扯猪草,捡菌子,摘野果,能换粮食的活做了不少。

“不着急,我给你拿荷包蛋吃。”

给黄氏和沈来安的是煮鸡蛋,而他的是荷包蛋,红糖煮的。

沈云翔看了眼热腾腾的碗,嫌弃,“大热天吃这个不是更热吗我喝水。”

他大汗淋漓,恨不得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没食欲吃其他,推走碗,“你吃吧。”

“我吃过了。”早先云巧每天清晨四个荷包蛋,黄氏来了后,两天吃一个,黄氏怕她补太过,补出毛病来,她劝,“给你的。”

“我不吃,我喝冷水。”

“这是荷包蛋”

“不吃。”沈云翔隐约不耐。

“翔哥儿,你不是说能吃肉不吃蛋,能吃蛋不吃米饭的吗”

“”

这话是他骂她的,年底杀猪,曹氏煮杀猪饭,沈云山他们大口大口夹肉,就她扒着碗里的米饭吃得香,等她抬头夹菜,碗里连肉渣都不剩了。

现在她竟拿来骂他,他抹把脸上的汗,“给我舀水去。”

他一拉长脸,云巧就不作声了。

唐钝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想起她的那句话来。

唐钝,你脾气比翔哥儿还差。

她到底怎么说得出口

然而没机会问她,沈云翔喝了水,姐弟两就风风火火出门了。

广阔的田野里,就姐弟两在田间忙活着,稻田的草差不多膝盖高了,草须滑溜溜的,拔着极为费劲。

半天下来,沈云翔手心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装草回家时,感觉双手不能轻松握紧张开,他嘀咕,“待会得问唐钝要工钱才是。”

“娘说他们管饭就行。”

他来是黄氏的意思,黄氏怕唐家人以为云巧没有娘家人,暗地耍心眼,让他帮云巧干活,表明他们对云巧的态度,他们要真像表现出的喜欢云巧,看在眼里也高兴。

他却高兴不起来。

唐家几亩地的田,他和云巧的手还要不要了

他素来不会藏情绪,到了唐家也是如此。

老唐氏瞧他垮着脸,不搭理人,饭桌上不停给他夹菜,他闷着头,吃完就回去了。

老唐氏回屋问云巧,“是不是累着了,累的话明天不去了。”

云巧喝着汤,“不累。”

她先前就去田里除过草了,手心比沈云翔更恐怖,她不爱诉苦,是以没人留意她的手。

晚间,老唐氏洗漱完回屋睡觉,刚躺下,就听灶间响起彭的声。

她急忙套上鞋跑过去。

沈云巧捏着手腕,茫然无措地站在灶台边,脚边是木桶,以及洒了一地的水。

“巧姐儿”走近后,她晃油灯下那双腥红的手,忙拉到跟前,“你这孩子,手成这样子怎么也不说”

“我我提不动桶。”她惊恐地瞪着眼,“我我手使不上劲。”

她娘说了,只要有劲儿,走到哪儿都不会饿死。

她的手没劲了,会饿死的。

她转着手腕,声音颤抖着,“奶,我的手怎么了”

老唐氏轻轻吹了吹,瞧见掌纹边的几道勒痕,“该是扯草伤着了,我给你擦点药。”

唐钝还没睡,从行动缓慢,来得晚几步,隔着几步距离,他就看到她像火烧掉层皮似的手,那几道勒痕尤为醒目,就像浮在眉头的皱纹,他问,“怎么成这样了”

之前他就教过她,除草得带镰刀,贴着地一割就好。

她就不能把他的话放心里

他面色愠怒,极力隐忍着。

老唐氏解释,“稻田的草长得高,根须又深,估计伤着手了。”

难怪沈云翔沉着脸,估计以为她们笑里藏刀虐待云巧,她叹气,“你这孩子”

这么深的口子,不知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云巧好像听不到他们的话,神情麻木,捡起地上的桶,重新舀水。

老唐氏拉她,“我帮你。”

“我自己来我能行的。”

她很有力气的。

她往桶里舀了大半桶水,搁下瓜瓢,单手提着桶往上用力,脸色胀得通红。

老唐氏按住,“我帮你。”

“我自己能行。”

她还是那句话。

唐钝知她倔脾气又来了,一肚子火跟着往上烧,“奶,你别管她,她自个不爱惜自个的身体,咱操那些心作甚”

丢下这话,木拐狠狠往地上戳了两下。

转身一跳,出了灶房。

老唐氏道,“墩儿说的气话,你甭听他的,你去茅厕等着,奶给你提水。”

“奶,我自己来。”

她感觉手使不上劲,双手紧紧握着。

地上淌着水,她每步走得很慢。

老唐氏看她脖子都红了,不住摇头叹气。

出门见唐钝站在阴影里,抿抿唇,道,“你手伤成那样,你怄什么气”

“谁怄气了”

茅厕没了动静,老唐氏不放心,不敢回屋,等云巧出来,忙拉着她进屋,唐钝擦脚踝的药,她厚厚抹在她手上。

云巧呲牙笑着,“奶,我没事,我拎得动。”

唐钝冷眼扫着她,“我看你这手早晚会废掉。”

云巧收了笑,鼓起眼,“才不会。”

“不信你等着。”

云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抹上药膏,怒腾腾走人,经过窗户,转身瞪唐钝,“我的手没事。”

唐钝看她眼,没有反驳。

因为看到她眼眶红扑扑的,水光摇曳。

她说过哭会倒霉,她不哭的。

既害怕手出事就该好生护着,她满不在乎,手早晚会落下病根,她才十几岁,往后那么长的日子,该怎么办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