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086 县里(1 / 2)

接下来的日子,龙虎绞尽脑汁搜刮肚子里的故事说与她听,说完那些故事,就说历史典故,云巧没有读过书,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和龙虎讨论典故里的人。

她也没去过长蛇山。

长蛇山的路没几天就修好了,女人们回家收田里的稻谷,男人们留在山里收尾。

夯实过的路,铺上木板或撒上石子就行了。

许是惦记田里的收成,男人们浮躁许多,木板不如之前光滑平整,石子更是铺得坑坑洼洼的,李善没有为难人,叮嘱村长秋收后派人将路碾平。

静了数日的田野,重新热闹起来。

服徭役时满山青翠葱郁,回来已是树叶半黄,风一吹,树叶簌簌往下坠。

唐家近三亩的田,衙役四五天就忙完了,顾及云巧早出晚归,没空整理稻草,将稻草挑回家,悉数堆在后院的鸡笼边。

晒粮食的天变得快,常常这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就暴雨倾盆,云巧在山里碰着好几回,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老唐氏怕云巧生病,无论天晴天阴,都会往她手里塞把伞。

待黄灿灿的田野荒芜萧瑟,半树的叶随着秋风飘去,云巧换上了料子稍厚的衣衫。

她和龙虎囤了许多野果,黄澄澄的,拳头大小的果子,饿了就吃两个,从这座山走到那座山,直到秋末的白霜缀满枝头,云巧才把完整的舆图交到李善手上。

西州山多,天儿冷得快,清晨出门,地面结着薄薄的冰霜,山间树木晶莹剔透的。

李善拿过舆图,脸上没什么惊讶。

如孙山长所说,云巧确实有天赋,要不是发现几处不同寻常的地方耽误些时日摸索,舆图早就画完了。

作为答谢,李善又给了她五两银子。

前前后后,差不多给了云巧十两银子,老唐氏在边上瞧着,坐立不安,“李衙役,工钱你给过了,这个就拿回去吧。”

五两银子不是小数,李善看出老唐氏的忐忑,“云巧姑娘这几个月没有休息过,她应得的。”

不说云巧在山里发现的秘密,单是这份舆图,能助他很多。

李善收起舆图,难得悦色,“龙虎说你想去涟水县,正好我明日要回衙门,可以捎你一程。”

云巧惦着银子,欢喜地说,“我自己去。”

虽然她不像以前惧怕李善,但不想和他同行,而且她要从山里走,不走官道。

李善听龙虎说起过,当着老唐氏的面,没有问,而是说,“行,你如果发现什么有趣的,可以来找我。”

云巧知道李善住在西山脚下的营地,那儿除了他,还有许多穿盔甲的汉子,气势汹汹的,云巧不想去那儿,不过李善负责修路,她在山里找着近道,告诉他也无妨。

于是,她说好。

送走李善,老唐氏就嚷嚷着杀鸡吃。

老唐氏买的五只鸡如今只剩下两只,本是担心云巧身子骨弱,每天进山吃不消,下蛋给云巧补身体,如今用不着进山,两只鸡留着无甚用处了。

她去后院抓鸡,让云巧去灶间烧水烫鸡毛。

有些日子生火,云巧费了些功夫才划燃火折子,柴火放进灶膛,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她弯腰捡地上堆着的玉米芯,脑子顿时浮起龙虎的话来。

龙虎让她给唐钝生个孩子,有了孩子,无论唐钝走到哪儿,都不会短了自己吃穿,即便他哪日入了狱,自己也不会受牵连。

这就是妾的好。

唐钝入仕为官,她身份水涨船高,唐钝落难,做妾的身份卑微,拿了身份文书,收拾包袱离府便是,运气好,去其他府,日子照样风生水起。

不给唐钝生孩子,这辈子可能就是生火扫地端茶倒水的命。

人往高处走,龙虎说这些道理她娘悟不透,没法教她。

只有像他那样志存高远的人才明白。

她将玉米芯扔进灶膛,拿火钳拱了拱,想说生火扫地挺好的呀。

老唐氏拎着咽气的鸡进屋,见她盯着灶膛入了神,不禁问,“是不是想墩儿了”

唐钝离家时还是夏末,如今都冬初了。

云巧老实的点了点头,想到唐钝是秀才,学问眼界比龙虎高得多,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李善说县学后天放假,我接他回来。”

李善经常去涟水县,清楚唐钝的情况,唐钝底子扎实,加上孙山长教过些时日,功课突飞猛进,在县学也称得上好的。

老唐氏揭开锅盖看了眼锅里的水,温声提醒,“记得拿些人参去卖。”

云巧在山里的这些日子,挖了许许多多的草药,光人参就有好几十根,搁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老唐氏琢磨着卖了些,再买些鸡鸭养着过年吃。

“去哪儿卖”云巧没做过买卖,不懂里边的门道。

老唐氏道,“县里不是有医馆吗你去医馆问问,我问过你四祖爷了,医馆的人参论根卖的,一根几百文的都有。”

四祖爷虽是大夫,但不知道医馆是否收人参,只能问问。

老唐氏说,“让墩儿陪你去。”

“好。”

龙虎给云巧指过涟水县的位置,翻过东北方向的山,看到青色城墙,看到戍守城门的士兵进去就是了。

天不亮她就挑着两个箩筐出门了。

老唐氏给她煮了两个鸡蛋,还给她装了昨晚没吃完的鸡肉,提着灯笼送她到后山的石子路口,“墩儿要是忙,你就在县里陪陪他,不着急回家。”

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墩儿想考科举,自该以学业为重。

云巧见着他就行了。

老唐氏给她衣服里缝了铜板,她眼神不好,针线有些粗糙,铜板不贴身,随着云巧走路,铜板碰撞出响声来。

老唐氏担忧,“会不会遭人惦记上”

云巧摁了摁胸口,“我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你好好跟着车夫,别乱走啊。”

叮嘱完她就掉头回去了,没看到云巧迷茫的眼神,以致不知道云巧这一出门在山里转了四五天。

两日后不见她回来,以为她想在县里玩几天,暗暗替她高兴,丝毫没放在心上。

直到傍晚,她在院里收谷子,唐钝推开门喊云巧,她才发现出事了。

“巧姐儿不是去找你去了吗,还挑了两个箩筐,说一个箩筐装你的行李,一个装你。”

老唐氏想劝云巧呢,福安镇回来的路修好了,唐钝好手好脚,哪儿用得着她挑,顾及云巧一番好心,她没有多说,盼着唐钝明白云巧心意后,掏心掏肺对她好。

不料好好的人走丢了。

比起老唐氏的六神无主,唐钝镇定得多,“想必在山里迷路了,奶你别担心,我先回县里。”

老唐氏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认为自己害了云巧。

云巧没有出过远门,自己不该让她单独去涟水县,哪怕让云翔跟着也好啊。

她颤颤巍巍抓着唐钝,晃着脚步要去山里找云巧。

唐钝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这会儿面有疲惫,反手拉住老唐氏,安慰她,“她既说了去县里找我就不会食言,奶,你先收稻谷,我回县里瞧瞧,没准她到县里了。”

他在县学碰到李善,李善说云巧对他仍有戒心,不肯和他同行。

得知云巧要来县里,他直觉要出事,左等右等不见人,不放心才回来瞧瞧的。

车夫在路口等着,唐钝问家里没有吃的,进屋拿了几个野果,匆匆忙就走了。

车夫知道他没找不着人,很是贴心的沿路喊云巧的名字。

天色渐黑,车上的灯笼随风摇晃着,每当山林响起一阵动静,唐钝就和车夫停下,大声喊云巧。

唐钝这路恍恍惚惚的,心想云巧有个闪失,他该怎么和沈云翔交代,来县学前,沈云翔找过他,让他将云巧的身份文书收好了,他日有了钱,会带云巧走。

他答应了沈云翔的。

云巧这趟进山吃了不少苦,比起福安镇的几座山,这几座山太难走了,尤其好不容易走出山,眼前却是悬崖,害得她不得不下山找其他的路。

好在这儿没来过人,树上的野果多的是,肚子饿了就摘野果吃,有几颗树的野果圆又大,她摘了好一些,想着给唐钝带去。

七拐八绕的走出大山,站到威严沉重的城墙外时,她不太记得过去几天了,城墙上的天儿蓝蓝的,远处飘着几朵白云,喧闹声直往耳朵里钻。

拱门两侧,两排士兵挨个询问检查过路人的包袱,气势雄浑,身姿如树墩端直,她跃跃欲试的走过去,主动与最近的士兵说,“我福安镇绿水村的”

想到自己是唐家人,又改了口,“我福安镇长流村的,进城卖人参。”

龙虎说士兵们戍守城门风吹日晒,脾气暴躁,尽量不和他们起争执,她掀开箩筐里的稻草,柔声道,“你看看”

士兵自上而下略过她脏兮兮的眉眼,落到稻草掩盖的野果上,面无表情道,“哪儿来的人参”

尽是橘子和柿子。

“在底下藏着的。”云巧捂着嘴,嗓音细细的,一双眼微微弯起,笑容和煦。

士兵绷着下颌,黝黑的面庞肃冷又威严。

人参是珍贵药材,哪儿会落到这个邋里邋遢的小姑娘手里,士兵严肃的弯腰检查。

云巧撅起嘴,不情愿的往后晃了晃。

拳头大小的果子缝隙间,隐约有淡色的根须,士兵拨开橘子,无甚表情的脸露出些许诧异来。

还真是人参,且不少。

“进去吧。”士兵没有刁难她。

云巧仰起小脸,笑得极为灿烂,士兵粗声粗气地询问后边的人,尚未开口,小姑娘又倒了回来,声音脆脆的,“城里好人多呀。”

士兵看了她眼,“别堵在这儿”

福安镇离边境近,百姓们过日子战战兢兢的,没心思逛集市,福安镇所有的铺子加起来还比不上涟水县一条街。

小姑娘的箩筐擦着他小腿,他不耐地催她迅速离开。

语气不容置喙。

云巧懵懵的望着横在面前的三条街,不知往哪儿去。

青石板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她抖抖胸前的铜板,和士兵商量,“你能不能去县学帮我找唐钝。”

“”

“我怀里兜着钱,别人会惦记。”

“”

戍守城门十几年,没遇到过这档子事,士兵怔了瞬,指着最中间的道,“你不是卖人参吗沿着这条路直行,药味最重的地儿就是医馆了。”

料定小姑娘不识字,士兵连医馆招牌都没说。

“我先找唐钝,他在县学读书,你帮我找他来啊。”

士兵认真瞟她,小姑娘面黄肌瘦的,语气熟稔,仿佛认识他许久似的,士兵淡淡指着右边的石板路,“县学在那边。”

意思是让她自己去。

云巧怯怯的缩着脖子,“他们抢我的人参和钱怎么办”

“大庭广众之下,谁敢抢人财物”

顾大人为官刚正,狠狠整顿了番城里治安,且派人四处宣扬律法,当街抢人财物者,罚二十大板,伤人者判半年徭役。

近几年,涟水县的河岸堤坝,道路桥梁,全是牢里犯人修的,据那些人说,服徭役简直生不如死,城里的混混地痞都改邪归正了,谁抢东西

云巧望着街上乌泱泱的人,掷地有声地说,“坏人呀,世上坏人很多的。”

“”

士兵怀疑她是傻子,没和她继续闲扯,云巧也不着急,放下箩筐,坐在扁担上,静静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每到天黑,城门就会关闭,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

云巧卡在城门口,挑着箩筐溜到里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