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林桥就等到了红缨。
沈箐压低声音“你速速把查探魏氏前后的事情告诉我快”
“哦哦,是这样的,昨儿白日,主子还挺好的,就是心情有些不佳,”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大家都知道,是和沈箐又闹别扭了,“入夜主子亲自前方坪山关一带侦探,路上遇见了灰衣人”
“灰衣人”
“是的”
沈箐有些屏息,她感觉自己要到关键了,“你说,你快说”
“主子将战场交给木哥,急追而去,我们紧随其后,不过没多久就跟丢了,再遇见主子的时候,主子,主子浑身被大雨浇透,脸色很不对劲,唔,失魂落魄,悲怆难言。”
林桥想了又想,最终想出了这么两个形容词,“紧接着,主子回到帐内,也不换衣,却命我们去查魏氏那边,”林桥看沈箐,沈箐截住“这个我知道,你继续说”
“查完之后,主子伫立良久,放声大笑,”那笑声,林桥不会形容,反正听着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极了,“之后,主子独坐在帅案之后,一动不动,直到您来。”
他补充一句“临出征之时,原本属下也是随军一起前往的,可主子,命我留下了,”
林桥不大明白,心里也忐忑不安,好在沈箐找到了他,他一股脑和盘托出。
沈箐却气炸肺了,留下陈桥做什么当然是告诉她这一切的
“燕长庭”
她气死了
抽出怀里那些纸笺,一页一页快速翻动,燕长庭的表现,轰一声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刹那将一切串联在一起
简直不可思议
可更不可思议的是燕长庭
她捏着脖子那枚小铜钱,几乎是马上,就想起的燕长庭最后的那句“如果只能二选一,你选我还是他”
他太了解她了。
也正如她了解他
沈箐几乎是一猜到真相,她就立马明白了燕长庭的意图。
他必然是处于伤心绝望之中。
他在逼迫她,逼迫她二选一
要么回去,要么选他。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把自己放在天平的另一边
沈箐简直气笑了。
可偏偏她知道,他是来真的。
她如果不选他,他真的就不活了。
“好啊,好啊,好你个燕长庭”
沈箐火烧火燎“气死我了”
可燕长庭这一举,确确实实将她一直鸵鸟的问题彻底摆在台面上,并且必须马上做出选择。
沈箐还能怎么办
好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了,沈箐其实也没有犹豫,她恨恨一跺脚,却几乎马上就翻身上了马,“快快赶紧回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妈妈即便不和她弟弟和解,也最多两人渐行渐远,有遗憾,但下半辈子谁都衣食无忧。
可燕长庭不同,他真的活不下去了。
上辈子他就横剑自刎过一次了
沈箐一直在犹豫,二十年的执念,没这么容易舍弃,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割哪边都疼得很。
她在逃避。
逃避到今日,她终于在燕长庭的逼迫之下,做出了选择
“这个可恶的家伙”
沈箐又焦又急,破口大骂,却飞速写了一封手书,一式两份,让林桥和红缨火速往前线送,务必送到燕长庭手里,而她手上狠狠扬鞭,膘马箭矢一般狂奔而出。
她很怕自己赶不及啊
战场瞬息万变,谁敢保证什么。
万一魏太妃,又万一司马超,一旦哪边脱轨一点点,就唯恐两人真的天人永隔了
“系统,系统,你知道魏太妃在哪里吗你知道吗哈”
沈箐心念急闪,一边扬鞭,她一边急声追问。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抓紧时间见魏太妃一次。
系统告诉她,再用能量真的不够了,沈箐重重呼了一口气,“你用吧不回了,不回了”
这句话一出,她也彻底释然了,妈的她干不出来给人消除记忆的事情,人不能太贪心,终究还是要有所决断的
行吧,就这样吧
“你赶紧试试,看能不能查到”
不过没等系统发力,胡大夫那边却先有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魏太妃那边”
胡大夫不笨,一直在旁听,他也隐有所觉,他一把揪住沈箐的马缰,“陈婴阳昨夜来我这取过药。”
“魏太妃病了,前些时日病的。”
胡大夫向来不多管闲事,而他医术之精湛,核心圈子没有人不知道,魏太妃急怒攻心吐血,当时陈婴阳还急忙来叫过他。
胡大夫看过,心里有些奇怪,魏太妃好好的怎么就怒火攻心昏迷了,不过听陈婴阳那边说已经去请燕长庭,他也就不管了。
他开了方子,还有一味速效填心丸,不过后者当时他手上不剩多少了,就说回头制。
陈婴阳昨夜是来取这个的。
“他往东边去的。”
医营往东。
沈箐将沈隽拜托了胡大夫,驱马狂奔返营,如果是远,她就不去了,但她直奔前线,本来就要穿过整个大营。
营区有留守兵马,但总体不多,空荡荡的,偶见巡逻和警戒的兵马,沈箐顾不上理会,飞速越过。
系统开足马力,她终于在越过营区之前,搜索到了魏太妃的踪迹。
她给了自己一刻钟时间。
她不仅仅想拯救燕长庭的生命,她更希望能拯救他的心。
他那么的好,她怎愿意他悲怆绝望众叛亲离之下远走高飞
当初是她牵手他和魏太妃的,沈箐不后悔,她希望魏太妃也别后悔。
沈箐策马狂奔至一处低矮的兵卒营帐区域面前,障门前三三两两几个小卒,一见了她,却迅速精神抖擞起来,里面奔出一个人,不是陈婴阳还有谁
沈箐没有废话“我要见魏太妃。”
陈婴阳嘴巴张翕了一下,沈箐截住话头,“我见一见她,马上就走,我想当面问一问她,是否真的非致燕长庭于死地不可”
陈婴阳大吃一惊,沈箐淡淡道“他知道,可他还是去了。”
哀莫大于心死,燕长庭居然把小铜钱还给她了。是的,他固然是只剩下一个信念,不顾一切地逼迫她,但不可否认,前者也真的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陈婴阳震惊抬头。
沈箐眼眶有些发热,她仰头片刻,“我就问你,你放不放我进去”
沈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说起来,唯一对他们一直有过帮助,却从来没有求过任何回报的,只有她一个。
她和燕长庭是不一样。
陈婴阳僵立片刻,最终退后一步,“小姐,小姐情况不是很好。”
魏太妃情况确实不好,已经卧病在榻多时了,要不是外头的大夫没大用,陈婴阳也不会去找胡大夫拿药。
她年纪本来就大了,吐出一口心头血,损伤很大,不过此刻却是醒着的,她心中有执念,不听到燕长庭的死讯她闭不上眼睛。
“你就这么盼着他死吗”
沈箐站在门边,魏太妃已经听见外头的对话了,一见帘子掀起沈箐身影出现,她挣扎坐起来,“是不是他死了,他死了吗”
“告诉我他死了吗”
魏太妃瘦了很多,锁骨凸起双颊凹陷,脸上有种不正常红晕,眼神带着一种焚尽一切一般的熊熊烈焰,她恶狠狠盯着沈箐,嘶声咒骂着,厉喝着。
她仿佛又回到一开始刚被从地牢里救出来的那个状态。
对上这么一个人,联想起她半生遭遇,看着这么一个状态的魏太妃,沈箐实在也没法生出多少的恨怨来。
她沉默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死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沈箐上前,打开床边的那个匣子,晏修把魏太妃所有药物和起居东西都收拾过来,尤其前者。
那个红木匣子里,有七八个青花瓷瓶,那是养荣丸子,当初在岑岭的时候,沈箐给她爹制药,燕长庭也让胡大夫给魏太妃制了一份。
那时候,两人还有点别扭的。
再后来,虎骨膏,虎皮毯子。
祛风的膏药。
燕长庭嘴里不说,但每每出征回来,从不忘记去探望魏太妃。
一开始是蹭着沈箐给她爹她哥制的药物东西,顺道一起做的,后来,渐渐变成特地的了。
都是专门给魏太妃的。
祖孙两人的感情是越来越好。
魏太妃沈箐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他是真的把你当亲祖母的。”
不然,他不会这么伤心绝望。
“他这一辈子,亲缘浅薄,小时候又受过伤害,轻易不肯与人交心,但一旦真的把人放在心里,一放就是一辈子。”
沈箐轻声说着,说着说着她想起前世,不禁有些眼热,她抬手捂住眼睛。
魏太妃的嘶骂诅咒渐渐停了。
沈箐也没有多废话,她最后只说“我也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你有权利做这一切。”
“我只是想你抿心自问,你这么做了,他真的死了,你,你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
沈箐把药瓶子放回匣子里,和紧紧抿唇的魏太妃对视片刻,她没有再停留,霍地转身快步往外。
沈箐步履如风,越走越快,身后一片死般的沉寂,可就在她翻身上马,扬鞭一挥那刻,帐内“哐当”一声
不知道摔倒了些什么,魏太妃歇斯底里的嘶喊“啊啊啊啊啊”
晏修冲了出来。
“沈姑娘,请留步”
魏太妃抬目盯着门口,晏修最知她心意,立即冲了出去。
可沈箐摇摇头“我不回去了。”
“想怎么做,但随你家小姐心意罢。”
沈箐毫不犹豫转头,一扬鞭,膘马长嘶一声,疾速飚了出去
大家都有大家的选择。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仅此而已。
现在她只盼着自己的速度能快一点,更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