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面粉舀出来,熟练加水揉开,揉好略放,再擀成薄片,切成细丝。
一把细细的面条就做出来了,锅里的水开了,他把面条撒进去。
燕长庭动作流水行云,做得娴熟,东屋对着小厨房那扇半开的窗却“砰”一声关上了。
燕长庭抿唇。
不过他动作并没停滞,水开掀锅捞起两碗面条,剩下的也没管,撒上小葱,淋上刚在另一个锅煮的肉汤,两碗清汤肉丝西面就做好了。
他端回屋里,和沈箐一起吃了,还多挑了两筷子给她,只是今天的燕长庭,却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欲开口说话,最后却没说得出话来。
最后还是沈箐拍了拍他的手,把干净帕子塞进他手里让他擦嘴,笑着和他说“别急,想说的时候再说。”
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了。
她的微笑灿烂一如既往,一下子就让燕长庭的心安静下来了,他忍不住“嗯”了一声。
“那我回来再和你仔细说。”
他小声说“我先出去一趟。”
“好。”
沈箐也小声应了,她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紧张。
“不急,去吧。”
“嗯。”
时候确实不早了,燕长庭把碗筷收拾收拾,送回厨房,站了片刻,转身往外面去了。
他去的不是虔王妃的西屋。
而是东屋。
东屋外头守着的晏修,还有快步从里头出来的几个人,纷纷对他俯身见礼。
燕长庭却停住脚步,抬头定定看着那扇半旧的木制门扉。
他的眼神很复杂。
燕长庭向来都是淡漠的,除去熟悉的几个人,他吝啬给予外人任何多余情绪。
但他情感却又是那么汹涌而激烈,为了他深深放在心坎里的那个人,他又能倾尽一切不管不顾,他情绪能无限的生动而波澜起伏。
只是从未一刻像现在,燕长庭神色褪去冷漠,也非与沈箐相对时的纯白,那双艳丽的凤眸这一刻极其复杂的眼神,有陌生、有压抑,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滚。
屋里的那人,是他的亲祖母。
虔王和曾外祖魏琼是好友,甚至燕魏联姻联盟还是他一手引荐促成的。魏氏九族一个不留,他愧疚难安,最后用幼子换下魏太妃膝下的唯一血脉。
宏文太子,按血缘辈分该是他伯父。
前尘旧事,前世今生,种种交错。
燕长庭闭了闭目。
许久,他平静了一下情绪,抬阶推门进去。
屋里燃了烛,光线很明亮。
魏太妃已经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衫裙,正坐在东窗前画眉。
会武者一般都懂点医,懂得避重就轻,魏太妃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还能动弹,她捏着螺黛,慢慢给自己画上眉毛。
有了眉毛,她样子不再古怪,双眸更加凌厉,瞥了进门的燕长庭一眼,嫌弃“没出息的东西”
这扇东窗正对小厨房,燕长庭给沈箐切洗做面她看得一清二楚。
燕长庭脸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室内祖孙二人一坐一站,长久让人窒息般的沉默之后,魏太妃扔下螺黛,冷哼一声,硬邦邦扔下一句“收拾一下,准备去梵州。”
快二十年了,该复仇了
这一刻,魏太妃的神态是狰狞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是扭曲又疯狂。
燕长庭抬起眼睑,静静看了魏太妃半晌,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老妇人,半晌,他淡淡道“不了。”
前世,他直到十岁,才知道身世。
之后,唯一的血亲,只闻其声,从不见其人,偏有不断有人反复强调灌输,复仇,复仇,复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他只是一个为复仇而生的工具人。
回顾过去,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陌生得不真切,怪诞又荒唐。
然而击溃燕长庭的却并不是这些。
上辈子,同样的场景,少年的他咋见太妃惨状和闻听父仇愤慨不已。
可到了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因为魏太妃制造的事件,间接导致沈箐的身亡。
他永远都没法忘记,她一动不动倒在血泊里,身躯已经冰凉。
而他的祖母跟在他身后,诧异后却一笑,以轻快的口吻对他道“好了,她也死了,你也不用再推搪了。”
“起义军已经攻下南安,我们马上过去”
她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深仇大恨,她根本不会在意其他
燕长庭很不愿意回忆前世那让他窒息的血腥一幕,这一下子就让他呼吸急促了起来。
闭目半晌,他迅速睁开,直视魏太妃。
这个选择,他上辈子不止两难过一次,所以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作出决定
“我不去梵州,分道之后,即日我将避居岭南。”
他救了太妃,自问已不愧那一点血脉亲缘。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
魏太妃霍地转身,勃然大怒“你,你说什么”
她这唯一的孙儿,在说什么
可面对她的,却是燕长庭沉沉而平静的双目。
太妃又惊又怒,切齿难以置信,她余光瞥见东窗斜对面的小厨房和抱厦,神色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是不是她你告诉我是不是她”
她“锵”一声反手抓住放在窗台的长剑,“你信不信,我马上杀了她”
厉声又扭曲,燕长庭情绪却一下子被引爆了“你敢”
他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极其凌厉,眼神咄咄欲噬人,他甚至反手按住了灵蛇剑的剑柄。
“谁想动她,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一字一句,形容可怖。
这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模样。
魏太妃难以置信“你就这么爱她”
窗户纸就这么突兀被戳破了,燕长庭眼睫颤了颤,半晌,他哑声“对。”
他承认了。
可那又如何
冷眼看着魏太妃愤怒地涨红扭曲的面庞,燕长庭呵呵低笑了一声,他忽道“这么些年,你们可有想过我”
魏太妃一怔“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