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好似有无休止的呼啸风声。
扶玉秋感觉自己做了个长久到几乎醒不过来的噩梦,身体失重,像是掉到了无底洞,一身的毛都要被吹飞了。
不知是空气太过稀薄,还是从九重天突破小世界的壁垒让他灵力耗尽,扶玉秋甚至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散。
身体越坠越冷,扶玉秋迷迷糊糊间扑腾了两下小小翅膀,却根本无用,反而掉得更厉害了。
“我又要死了吗”扶玉秋迷瞪着心想。
不知怎么,他心中突然涌起无穷尽的颓废和消沉,连挣扎都不想挣扎,闭着眼睛任由自己越坠越深,身体像是结了一层寒冰,缓缓从翅膀蔓延至心脏。
风声长久灌入耳朵,将他震得耳朵发懵,声音也在渐渐远去。
就在扶玉秋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彻底失去意识时,像是被蒙了一层结界的耳朵突然听到一声凤凰鸣叫。
那叫声清越,穿透厚厚云层,汇入扶玉秋耳中。
扶玉秋倏地睁开眼睛。
视线朦胧,周围全是遮天蔽日的云雾。
目光尽头,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展翅挥动华美的翎羽,迅速朝他飞来。
扶玉秋眼瞳微微涣散。
凤凰
心中认命的消颓猛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委屈。
好像在濒临崩溃前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扶玉秋感觉自己似乎是开心地叫了声“凤凰”,但被狂风吹得自己都听不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凤凰已到他面前,金瞳粲然,温柔得好像寒夜中的烛光。
扶玉秋终于放心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中。
下界。
彤鹤飞过满地废墟的天听塔,金灿日光倾洒而下,将华美翎羽照得熠熠生辉。
凤北河飞至彤鹤族,化为人身,一身黑袍神色漠然迈入五彩流云的入口。
看守之人瞧见凤北河,眼眸微微一闪,恭恭敬敬颔首行礼。
“见过少尊。”
凤北河身形如同一把锋利的剑,衣摆扫过两边花草。
本来盛开绽放的花簇像是遇到寒风,陡然蒙上一层白霜。
风一吹,碎了一地。
瞧见这副场景,看守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撇撇嘴,对同伴做口型。
「小怪物。」
因凤北河将天听塔推倒一事,整个彤鹤族长老已聚集在一起,或愤愤不平,或唉声叹气。
一个穿着华丽衣衫的女人坐在首座,眉头紧皱,容貌和凤北河有几分相像。
凤北河面无表情走进去,冷冷一扫,道“何事”
他一过来,整个吵闹不休的厅堂安静一瞬。
众人面面相觑。
天听塔倾倒一事一出,彤鹤族受下界诟病谩骂。
长老们头疼欲裂,叫嚣着凤北河捅的篓子让他自己来收拾
但凤北河的身份已不是当年那样能任他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他们也只能无能狂怒罢了。
只是没想到,常年不回云半岭的凤北河竟真的来了。
四周一片安静。
离得最近的彤鹤族长老开口道“北河啊。”
凤北河眉头一皱,脸上全是厌恶。
长老只好改口“少尊,天听塔被毁一事,果真是尊上下令”
“你既不信,尽管去九重天问便是。”凤北河冷漠道。
长老被当众驳斥,神色有些难看。
就在这时,首座上的女人终于冷冷开口。
“既是仙尊下令,你为何不广而告之,何故将所有仇恨都引来彤鹤族”
凤北河身体一僵,低声道“娘。”
“不敢让少尊唤娘,折煞我了。”
彤鹤族主气势看起来森严又冷厉,冷冷看着凤北河时,全无温情“凤北河,你是故意为之吗”
一直冷漠强势、好似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的凤北河猛地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掌心被指甲划出几道血痕来。
彤鹤族姓为“云”,但自从成为少尊后,凤北河便被仙尊赐“凤”姓。
凤北河一直觉得姓什么都无所谓,直到彤鹤族主叫出这三个字,却宛如一柄刀刺入他的心脏。
他微微一闭眼,无声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刚才那道几乎绝望的脆弱已然消失。
他松开握拳的五指,冷淡扫了一圈众人,漠然道“不想炎火雨落在云半岭,就少置喙此事。”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彤鹤族主厉声道“凤北河”
凤北河猛地回头,身上吸收凤凰金翎的威压铺天盖地横扫而去。
仅仅只是用凤凰金翎来修炼,那股威压却也能迫得众人心如坠寒窖,瑟瑟发抖甚至修为差的都控制不住化为了原形。
彤鹤族主瞳孔剧缩,愕然看他。
凤北河看着她的眼神毫无感情,冷冷道“既然你们都认为我是个怪物,就不要沾着我的好处,再高高在上地怨恨我。”
他漠然转身,漆黑衣摆猎猎翻飞,只留下好似永不会倒下的背影。
彤鹤族灵力属火,但凤北河一出生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怪物,灵力虽有彤鹤的气息,但却是能将人冻成冰霜的“蓝火”。
凤北河走出彤鹤族,展翅化为华美彤鹤。
耳畔有个低沉的声音陡然道“凤凰下界了。”
凤北河瞳孔微缩。
“他为何突然下界”
“不重要。”那个声音怪笑道,“他神魂不稳,又疯疯癫癫的心存死志,连凤凰传承都弃之敝履。我本以为还要再枯等几年才能等到他陨落,不曾想他竟然主动送死。”
凤北河轻轻“嗯”了一声,展翅飞入天空。
“凤凰批命大不祥,他本是天道遗弃之人,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天道气运,苟活至今。”那声音幽幽响在耳畔。
“只要你将他的气运夺过来,我便能夺舍他。”
“我不便亲自出手。”凤北河道,“逆转凤凰气运之法的灵纹我已放在下界玄烛楼,只要他下界,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有人循着灵纹气息找到凤凰。”
只要携带灵纹的修士靠近凤凰,便能将凤凰的气运逆转、反哺到凤北河身上。
下界因几场炎火雨,灵力枯竭,无数灵脉干涸。
一条灵脉,就能让无数修士为他卖命。
扶玉秋身处一片黑暗中。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周围一片一望无际的漆黑,只有两根华美的雕花石柱伫立在两边,像是一扇巨大的门。
扶玉秋歪歪脑袋,尝试着往前走,想要跨过那扇门。
只是刚一靠近,就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阻拦住。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虚空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这一生最后悔之事是什么」
扶玉秋迷茫地心想“什么后悔之事”
那个声音道「这是过界门的钥匙。」
扶玉秋更茫然了。
界门
他曾听说过,若是强行跨越三界,必须要付出点什么代价才能度过界门。
从九重天到流离道,也要界门吗
更奇怪的是,过界门的代价往往是交出最重视的东西,每每度过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他为什么只要回答“最后悔之事”就能算钥匙
扶玉秋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只好想了半天,尝试着说“我最后悔救了凤北河那个啾啾啾”
“啾啾啾”不是什么好话,界门似乎噎了一下。
好一会,界门才说“不对。你并不后悔救人性命。”
扶玉秋撇撇嘴,想了想“那我后悔从闻幽谷出来。”
界门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也并非你后悔之事。”
扶玉秋皱眉,心道这门难不成能窥探内心不成。
界门见他不吭声,像是在赌气似的,无奈道“你不想去下界吗”
扶玉秋闷闷道“想。”
界门许是觉得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面前虚空猛地扭曲一瞬,一道灵力猛地钻入扶玉秋眉心。
扶玉秋往后一仰,被轻柔地托住,直直坠入记忆深处。
「耳畔传来一阵磕磕绊绊难听至极的箜篌声。
“真的没有乐感”有人嫌弃地说,“宫商角徵羽,没一个弹在调上。”
扶玉秋一皱眉,就感觉自己眉心被人戳了一下。
他捂住脑袋,忿忿抬头道“那我不听好了,别骂了。”
两只小臂间的宽袖垂下,视野缓缓露出一张人脸来。
那人其貌不扬,和其他人类一样丑得千篇一律,手腕上缠着四指宽的白稠,左手修长骨节分明,但右手却像是木头似的,小指不太灵敏,时不时轻颤两下。
竟是只木手。
扶玉秋趴在木琴上,赖叽叽地说“乐师。”
乐师皮笑肉不笑“谢谢你,我有名字。”
“乐师。”扶玉秋像是极其苦恼,闷闷地说,“我给出去一片小叶子,要不要把它拿回来啊”
乐师敷衍道“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