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过后, 晋阳太守府不过喜气洋洋了两天,随即便被阴云覆盖。
“周尉丞,发生何事”
晏蓉和彭夫人穿过内仪门, 说说笑笑往勤慎堂而去, 刚踏进跨院,迎头就碰上周玄。
对方走得非常急, 他曾因战事颇了一条腿,听说走得快就生疼,现在也顾不上了,匆匆几乎小跑一样奔出来。
晏蓉眼尖,晃眼见对方手里还拿着一张对折的信帛, 看材质是军报无疑, 她心头一凛。
周玄猛地停住脚步, 身躯略滞大约很疼,他也顾不上,神色肃然递上军报, “夫人,刚接的军报, 主公病危”
这简直就是平地骤起的一个旱雷,炸得母女二人头晕目眩, 晏蓉失声道“不可能的”
彭夫人也不敢置信,她摇着头, 抢上前一把夺了军报, “不, 不”
母女定睛一看,只见军报上面写得清楚明白,“虽大捷,但主公殚精竭虑,入孝义即病卧,来势汹汹,如今竟垂危,不省人事。君侯与少主征战在外,我等再三思虑,遂同报晋阳”
周玄道“这是赵先生笔迹。”
赵关,晏珣的心腹谋士,当初陪伴晏蓉出使冀州求结盟的就是他,当之无愧的晏珣股肱。
军报上的字迹十分潦草,可见写的时候是何等的心乱匆忙。
慈父竟病危
晏蓉只觉脑内轰鸣,呼吸不畅,她拒绝相信,喃喃道“这不是真的,夫君和阿辞都在,他们会照顾好阿爹的。”
可军报完全切中她心头一直以来的隐忧,父亲身体不好,骑马颠簸军情紧急,她总担心他身体撑不住病倒。
可怎么能病危呢
父亲不足月而生,胎里带出的弱症,这数十年来,大病小病无数,可不是也一一挺过来了吗
怎么这次就病危了
晏蓉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可惜眼前军报虽略潦草,但字字清晰,一下下重重击打在她是心坎上。
巨大的悲伤袭来,她瞬间泪盈于睫,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再看不清那份军报。
眼泪刷刷流着,她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
彭澈的声音唤醒了她,他疾步从另一边的跨院出来,冲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彭夫人,“姑母姑母您怎么了莫要吓唬侄儿”
晏蓉一抹眼泪,“阿娘,阿娘,你如何了”
彭夫人从晕眩中挣扎站起来,她突然一把抓住晏蓉的手,“阿蓉,我要去看你爹”
她力道非常之大,抓得晏蓉死紧而不自知,“我要守着你爹”
“你爹之前也有好几次是大病,都是我守着,照顾着,他才转危为安的”
“这次必会如此”
彭夫人眼中迸发出希望的火花,她深爱夫君,一想他在陌生的地方痛苦煎熬,五脏六腑就如刀绞一般疼痛着。
她再不能等,“阿蓉,我们马上就走”
闻言这一瞬,晏蓉心下大动,她也恨不得插翅飞到父亲身边照顾,让他转危为安;退一万步,若,若无法
她必要守着他身边,见他最后一面。
“阿娘”
只是晏蓉理智未失,“只是,只是前线危险,若是,若是阿爹醒着,必不愿意你去的。”
危险只是其次,其实晏蓉最担心是母亲的身体,彭夫人身体并不比晏珣强壮多少,也不是个能舟车劳顿的,万一
她绝不愿痛失双亲
临行前,父亲将母亲交托到自己手里,她如何能辜负分毫
晏蓉举棋不定,彭夫人却道“我不怕即便是死,我也与他死在一起”
彭夫人连这句话都说出口了,可见她的决心,决心一下,她人反倒镇定下来了,“阿蓉你留在家里,阿娘自己去,我领白翎卫去即可。”
她愿意自己冒险,却不愿意将女儿同置险境。
晏蓉却立即反驳,“阿娘说的什么话若要去,肯定我与你同去的”
眼睁睁让母亲自己冒险,这怎么可能
“我们传了军报,先让遂城遣军士出城相迎,再护送过去孝义。孝义再遣军出城相迎,如此,危险微乎其微。”
彭夫人目光坚决,晏蓉已知不可改,况且她也非常想奔往父亲身边,遂不再犹豫,强压悲伤快速分析。
“这般,我们只需要独自走晋阳至遂城的路,这一段是太原地界,我方大军之后,甚是安稳,二千白翎卫应足矣。”
彭夫人劝服了女儿,正要点头,后方突然传来一个粗犷浑厚的嗓音,“不妥夫人与女公子若要去,我再拨二千精兵。”
同时还沉重的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正是将军陆寅大踏步而来。
陆寅,晏珣心腹之一,这次特地留他下来,就是将晋阳交给他守卫的。他十分有责任心,每天巡视城墙营房,而且看时间差不多,还会到太守府一趟,主动询问军报,不用等人送过去。
他耳尖,离得远远,就听清楚这边说话,心下焦虑,既担忧主公也想劝住主母。但过来一看彭夫人神色,他就知道劝不住。
既然劝不住,那就多带人。
陆寅就是这么干脆利落的行伍汉子。晏辞领了十万大军出征,仅留下五万驻守两郡,两郡重要关卡有好些,因此即便晋阳是太原心脏,晏氏大本营,均下来也就分了一万精兵。
一万精兵其实问题也不大,晋阳是个古老城池,军事要塞,历来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且东边是太行,其他三面都有驻兵要关,天然有门户,若有敌来犯,不等敌军攻破前头关卡,他早就将主子们转移到安全地点了。
因此,彭夫人母女安全是无虞的,霍珩才会放心带晏蓉回来。
现在,彭夫人一定要去,虽说晋阳至遂城都是太原属地,应无多少安全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陆寅琢磨了一下城防,觉得还能均出二千精兵。
白翎卫两千多人,加这两千精兵,再加几百太守府府卫,凑够五千,就等于大大上了一重保险了。
晏蓉立即颔首“有劳将军了。”
她本来就打算让人请陆寅,看是否能多均一二千军士,她和陆寅的想法一样,虽然遂城接人,但保险上一上还是更加稳妥。
彭夫人一刻也等不下去了,“阿蓉,我们马上就走”
“好。”
晏蓉应了,嘱咐周玄,“周尉丞,你立即写了军报发出去。”她想了想,“多写几份,分几个时间发出去,莫走同一条路。”
陆寅已经匆匆回去点兵了,晏蓉一边传令白翎卫和府卫,一边命准备结实马车,多垫被褥,尽量柔软些。
心神大乱的申媪等人,这才有了主心骨,各自匆匆去了。
彭澈目带担忧,“姑母万万多保重,姑父会无事的,勿要姑父好了,你却病倒。”
这一刻的彭澈,情真意切,彭夫人匆匆握了握他的手,抹了一把泪,“姑母知道的,姑母会和你姑父一起回来的,到时在给你选个好妻子。”
她重重说,像回应侄子,更像告诉自己。
那边厢晏蓉吩咐停当,彭夫人急急牵着女儿就回走,要去二门登车。
她脚下虚软,晏蓉赶紧搀扶住,彭澈忙扶住另一边,将她们送到二门,直到母女登车出发,他目送之后,才沉默折返勤慎堂。
刚进勤慎堂,便周玄招来传讯兵,他等不及传讯兵进去,自己冲出来将装了军报的竹筒交给对方。
“周尉丞。”
待传信兵走了以后,彭澈叫住周玄,“周尉丞,此军报极其要紧,恐怕得多传几分,再绕些偏僻道路,以防万一。”
他最清楚晏珣病危这份信报是怎么来的。传信兵路上必遭截杀。晏蓉非常机敏,即使毫无破绽,她依然没忘嘱咐多送军报,多分几条路,以确保军报送至。
但彭澈总唯恐不够。
他忆起彭夫人带泪的惨白面庞,心沉甸甸的。反正那人说了,只要彭夫人母女任何一个奔赴遂城,便算事成,便会放他母妹。
勤慎堂是机密地,且他观察过左近无人能听见,他趁机嘱咐了周玄。
周玄颔首“季泓所言极是,我正有此意。”
他也顾不上寒暄,匆匆回去研究路线。
彭澈立在远处看他背影片刻,心事重重回自己值房。
时间回溯到二天前的傍晚,彭澈初见柏钦,在母妹即将受辱的最后关头,他红着眼睛答应那一刻。
柏钦满意一笑,示意亲卫住手,转身往外行去,“公子不妨借一步说话。”
彭澈回头看了眼缩成一团的母妹,咬了咬牙,跟着出了去。
二人来到东厢,对比起空荡荡又陈旧的正房,这厢房收拾得雅致多了,长案小几矮榻坐席一样不缺,几上棋盘甚至还有一局未下完的棋,可见主人之悠闲。
彭澈忆起一墙之隔的狼狈母妹,恨极。
柏钦并不在意彭澈恨不恨自己,他之所以将人带过来,是方便隔壁将彭氏母女带下去,并亲卫严密护持左右,以保证他后面的发言不落入第三人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