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执地让弟弟穿着那只不合脚鞋，哪怕路上掉了一次，也捡起来给白子慕穿回去，自己光着一只脚走回去。
白子慕趴在他背上，小脸都贴在上面，“哥哥，那个爷爷很好，他帮我。”
“嗯，我知道。”
“爷爷胡子这么长，他不让人碰，花生烤也不好，糊了好多呀，没有奶奶烤红枣好吃。”
白子慕在他身边十分安心，已经放松下来，可以说开心事了。
雷东川一路很沉默。
雷家一直放着白子慕小衣服，有些是董玉秀送过来，有些则是雷妈妈平时瞧见有好看小衣服，就给他买一两件，还有亲手打小毛衣，和雷家三兄弟穿是同款。
雷东川带他回去，一进门就碰到了雷奶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拿一个簸箩晒红枣，瞧见吓一跳，忙走过来问道“这是什么啦小碗儿，你这身上怎么弄成这样啊，东川哪，你鞋怎么就一只了呀”
雷东川道“小碗儿让人欺负了。”
雷奶奶心疼够呛“怎么就一天没看住，就出事儿了，咱家小碗这么乖还有人欺负，太坏了谁家啊，东川，你跟我说说，我去找他们家大人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雷东川磨牙“还能是谁，董天硕干”他把白子慕往前轻轻推了一下，“奶奶，您给小碗儿换身衣服，他裤脚湿了，袜子也不能穿了。”
白子慕被雷奶奶牵着手回房间换衣服，小孩走两步，扭头见雷东川没跟过来，站在那喊了一声哥哥。
雷东川本来想出去揍董天硕，但瞧着小孩没安全感样子，还是没忍心走，跟过来道“我在一边看着你，别怕。”
白子慕换了一身干净小衣服，他手肘和膝盖上磕破了一点皮，雷奶奶担心发炎，给涂了一点红药水。
这个年代家里常备外伤用药就两种，一个红药水，一个紫药水，两种差别不太大，红药水里面有酒精，涂抹在膝盖上之后小孩轻轻抖了一下，小朋友没吭声，一边看着两个人心疼够呛。
雷奶奶放轻了动作，问道“乖宝，奶奶慢点，马上就好了啊，腿上还有哪里疼”
白子慕摇摇头“不疼了。”
雷奶奶更难受了“怎么可能不疼呢，你跟奶奶说，别怕啊，他还打你哪儿啦”
白子慕想了想，“他拿石头扔我，但没打到。”
雷东川正低头轻轻给他吹膝盖，听见脸都沉下来“他拿石头了”
白子慕点点头。
雷东川没吭声，心里又记了一笔。
小孩穿挺厚，那一点伤是钻在碎砖墙里时候蹭，并不严重，但是涂抹上红药水之后显得“血淋淋”一片，再加上白子慕本来皮肤就白，脚腕上还有一块被抓痕迹蜕变青色，红一块、青一块，看起来有点可怖。
雷妈妈回来之后，吓得差点送去卫生所看医生。
雷奶奶跟她解释了一下，她还是不放心，抱着去卫生所让医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外伤才给带回来。
雷妈妈回来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过董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过去拍了拍门“吴金凤，你出来”
董家今天格外热闹，院子里还有一伙人，杨家老太太也领着俩孙女找上门来，让他们给个说法。
里面院子里嚷嚷厉害，雷妈妈在外面拍了好几下门，里头人才听见，给开了门。
雷妈妈以前是矿区女工篮球队，站那就比吴金凤高出大半头，居高临下看着她怒道“你怎么教育孩子，以大欺小，你瞧瞧，都给我们打成什么样了”她把怀里小孩给她看，白子慕脚腕上缠了几圈纱布上面是雷妈妈硬让医生给涂抹一点药粉，缠起来是怕药粉掉了，猛地一看显得很严重。
白子慕裤腿一直卷到膝盖那，上面擦伤地方涂了大片红药水，看起来十分严重。
“哎哟，这，这怎么摔啊”吴金凤看到吓一跳，天黑，院子里灯光很弱，她凑近一点刚想上手去摸，就被雷妈妈抱着小孩躲开了。
雷妈妈冷笑“怎么摔，问问你好儿子董天硕”
董天硕正在院子里挨批斗，杨家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脾气，掐着腰不管是老还是小，把院子里董家人骂了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你们一大家子还养孩子呢，养一个都是祸害出去打小孩，还打小女孩儿，你看看把我孙女辫子拽成什么样啦”
吴金凤提高了声音，指着白子慕道“董天硕，这也是你打啊”
董天硕一肚子话要说，“妈，就我一个人在外头打架了吗，我这一身脚印，全都是被那个雷”
白子慕忽然趴到雷妈妈肩膀上，说道“雷妈妈，我想回家，明天还要去学校。”
董天硕“”
对啊，他明天还要去学校，要是今天晚上说了，明天雷东川可就不是收拾他一顿那么简单了。
吴金凤听着儿子忽然让人掐脖子一样后半句没声了，追了一句，董天硕支支吾吾，抬头去看白子慕，“我就跟他闹着玩儿，追了没几步。”
“让我说你什么好”吴金凤手指点了他脑袋几下，权当教训了，故意大嗓门骂了几句，“整天惹是生非，得亏是一家人，不然还得了”
董天硕一句也不敢多讲。
吴金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嗓门挺大，一下都没打，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她看了董姥姥，对她道“妈，我没文化，也不会说什么，天硕是您一手带大，最听您话，您说两句。”
董姥姥有些为难，但还是站了出来“子慕伤重不重医药费我们这边出，都是亲戚，要不算了吧”
白子慕歪头躲在大人怀里，他虽小，但也听得出姥姥在替表哥道歉。同样事他经历了好几次，小到一个包子，一个煮鸡蛋，大到他被追受伤，每次都是“算了”，已经习惯了。
雷妈妈只当小孩白天受到惊吓，害怕了，心疼地哄了好一会。她也不好出手打一个孩子，教训了吴金凤一会，又扭头拧眉对董姥姥道“姨，我知道您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不能老让大欺负小呀子慕让还不够吗，玉秀为什么搬出去，您心里明镜儿似，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今天这事，玉秀不方便来，我替她讲，没您这么偏心。”
她说完，抱着白子慕出去了。
回去路上，白子慕轻轻捏了她手一下。
雷妈妈问他“怎么了，乖宝，哪儿疼”
白子慕摇摇头，道“雷妈妈，姥姥对我也很好。”
雷妈妈这会儿满心不平，愤愤道“哪就对你好了，早点都只舍得给你买根油条。”
白子慕抱着她，歪头靠在她身上乖乖说“姥姥给我煮粥”
“嗯”
“我刚来时候，妈妈不在家，都是姥姥给我煮粥喝。”
白子慕声音很小。
但是他都记得，一点小事也都记在心里。
雷妈妈觉得小朋友又乖又好，揉了揉他小卷毛，亲了一口“乖宝，刚才是我不对，我下回只冲你舅妈发脾气，不跟你姥姥大声说话了啊。你累不累可以闭眼睡会，咱们一会就到家。”
“哎。”
董玉秀忙到深夜，第二天一早才过来知道了这件事，早饭都没吃，就找去了董家。
她就这一个孩子，是她全部念想，平时大嫂贪点钱和东西她也不放在心里，惟独孩子，绝对不行。
董玉秀拎着那一袋糕点，放在了董家桌上。
董玉海刚从矿上轮休回来，听她说完，黑沉着一张脸把董天硕按住打了一顿屁股。吴金凤昨天一直拖着，虽也骂了儿子几句，到底她自己没舍得打，这会儿老公一出手，她也不敢拦着，还主动送上了鸡毛掸子，听着儿子在那哭爹喊娘，也不敢劝上一句。
董玉秀冷着脸看着。
董姥姥起初没说话，但到底董天硕是她一手带大，见儿子打太厉害，还是心疼了，劝了两句。
董玉海不听，老太太就急去找董玉秀“玉秀，这，这”
董玉秀道“妈，您知道他拿石头扔子慕了吗”
董姥姥吃了一惊，她并不知道，只以为是小孩子间玩闹。
“妈，您疼天硕，我疼子慕，人心都是肉长，我试问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家里，我就子慕一个盼头了，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下去。”董玉秀平淡说完，转身走了。
董家院子里，董玉海恼怒声音隐约传出来，这个沉默男人罕见发火了，“告诉吴金鹂，我不缺她这些东西，你也不要再收一家人不得安宁”
吴金凤委屈地低声辩解着什么，走得远了，已听不清楚。
董玉秀关店一周，一直在家陪着白子慕。
她给白子慕在学校里请了假，一直看着他膝盖上伤结痂、掉落，才放心。
白子慕反过来安抚她“妈妈，我没事了，其实不疼。”
董玉秀抱着他，额头抵着轻声道“可是妈妈吓坏了。”
白子慕轻轻顶了一下她额头，笑了一声，像平时玩游戏那样，一副小大人样子哄她“妈妈不怕，我跑很快，而且雷哥哥和老爷爷都保护我。”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爷爷还烤了花生给我吃。”
董玉秀笑了一下，亲了亲他小脸，“那等明天，妈妈陪你去谢谢那个老爷爷，好不好”
“嗯”
第二天，董玉秀准备了一份礼物，亲自提着上门拜谢。
住在凶宅老头脾气古怪，要么对人不理，要么就凶神恶煞，说话都不怎么客气。董玉秀碰到是前者，在门前敲了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里头空荡荡，像是不曾住过人。
董玉秀向里面张望一下，只看到一角漏出来石刻雕像，像是未完成狮子，轮廓未出，凶相毕现。地上一层厚厚石粉，猛一看像是蒙了一层厚重尘土，给人一副多年未住错觉。
董玉秀敲不开门，去问了周围邻居，也没几个认识，她没有办法，只能把礼物从大门里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