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凝固住了,见她要走,匆忙拉住了她的腕子,低声道:“我是无心,不过随口一说,叫你不舒坦了?”
音楼抬头,透过头顶疏疏的枝叶看天,天上没有云彩,那么蓝,蓝得醉了人心。她摇摇头说:“我没有不舒坦,也知道自己今天在你府上是为什么。时候到了自然要进宫去的,我早有准备,厂臣不必一再提醒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慢慢松开她,心头有些惘惘的,自觉失态,忙敛起心神道,“既然娘娘不喜欢,臣以后自省便是了。”朝不远处的抱厦比了比,“花厅就在前头,请娘娘随臣来。”
她这一通脾气发得过了点儿,肖铎是这样的人,叫他碰个大钉子,弄得自己愧疚得很。两个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似乎都僵着手脚。他在前面带路,她在后面跟着,几次想和他搭讪,话到嘴边又犹豫不决,最后拐个弯,囫囵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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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君怜
小花厅确实不大,窄窄的一长溜,南北搭着架子,架子上摆了各色的兰花。音楼跟他进屋,迎面异香扑鼻,她嗅了嗅,恰好找着个机会和他说话。
“厂臣喜欢兰花么?养了这好些!”她矮着身子看那惠兰,花瓣是浅huáng的,外围镶了圈紫色的裙边,愈发显得玲珑jīng致。她喃喃道,“我以前也养过的,养了很大一盆,伺候了好几个冬天。后来叫音阁看上了,花朝那天趁我不在房里,偷偷给搬走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无奈的笑,看得出不qíng愿,但也似乎并不特别生气。她不是个善於描画凄凉的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心里惆怅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往远处看,依然可以发现潇潇的明丽的天空。
肖铎请她坐,给她斟上一杯酒,问她,“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不觉得难过么?”
“难过又怎么样?我以前也哭,哭了没有觉得好受些,反而胸口堵得慌。音阁的眼泪一掉就有大堆的人哄她,我的不是。因为我娘早不在了,我是rǔ母带大的。可能是我不讨人喜欢,我记得我只要一放声儿,她就隔着小衣掐我,掐在背上,我看不见有没有瘀青,也不敢告诉我爹,所以自己识相,下决心把哭给戒掉了。”她说着,端起酒盏呡了口,微微一点辛辣,但是入喉又淡了,恍惚浮起甜来。她转而笑道,“这酒酿得真好,夏天放到井口里湃着,我大概能喝一壶。”
“喝多了会醉的,酒这东西品一点儿无伤大雅,过了头就不好了。”他托起琵琶袖给她布菜,一面曼声道,“若是娘娘能在臣府上住到八月里,等螃蟹肥了,咱们赏月喝花雕,那才有意思。只不过皇上怕是等不到那时候的,臣这里盘算着和娘娘一道过节,万岁爷没准也在养心殿算计着呢!”他举杯朝她抬了抬手,“臣敬娘娘,娘娘自便。”
音楼回敬他,两人默默对饮了,窗口上一只鸟飞过,“唧”地一声拖出去好远。音楼转过头看外面chūn光,三四月正是最美的时节,花圃里种了两棵棠棣,枝桠欹伸到窗前,也没修剪,几片叶子从雕花的镂空里探进来,油亮的绿,颜色喜人。
肖铎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暗里也嗟叹,这种疏懒的脾气,在宫里生活再合适不过。可是不争就不上进,不上进很快就会被遗忘,他放下乌木筷子,拿巾栉掖了掖嘴道:“昨儿大行皇帝的丧期过了,原先的太妃们都移宫奉养,皇上也下诏册立了后妃。张氏是万岁龙潜时的原配,封后无可厚非。另有两几个侧室晋了妃位,贵妃暂且悬空,对娘娘来说可算是个大好时机。”
音楼听了转过头来,愕然道:“厂臣的意思,莫不是叫我去争那个位置?我这样的身份……我是先帝后宫的人啊!”
“所以臣说把步氏李代桃僵的事宣扬出去,这样千载难逢的好几回,娘娘何不好好考虑考虑?”他脸上无甚笑模样,薄薄的酒盏在如玉的指间摇转,缓声道,“娘娘刚才说起小时候的境遇,臣听了,心里替娘娘不平。要办大事,就得把儿女qíng长都放下。这件事jiāo给臣去办,里头的官司也由臣去打,娘娘只需静待,什么都不用过问。”
音楼垂头丧气,“我说了,不能够。”
她榆木脑袋不开化,他紧bī着不放不是法儿。论起骨ròu亲qíng,她说得也没错,恨的时候满腹牢骚,真要死了怎么能舍得呢!他长长叹了口气,“娘娘想不想家里人?”
她嗯了声,笑道:“我就是个没气xing的,他们不惦记我,我却一心惦记着他们。其实也不是多想念他们,就是故土难离。我们家门前有条小河,我那会儿常在河边上溜达。芦苇结得高了,芦花就在头顶上招摇,要是往哪儿一坐,自己不出来,没人找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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