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找个匣子来,把那方印和伽南手串都装了进去。畅春园有个雅玩斋,专收集武器和各类船舶建筑的小模型,如今他要在身边建个归心堂,里头就装有关她的一切,不论是物件,还是感情。
边上的德禄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悲情的感觉。万岁爷这是怎么了?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下之主,是打算开始苦恋了么?他以前觉得这种事儿不可能发生在万岁爷身上,然而现在看吧,真是苦得像黄连似的。夜深了,万岁爷带着他的小匣子安置去了,德禄抱着拂尘站在穿堂前上夜。天上星辉迷蒙,他眯着眼睛望着,现在的心境,像万岁爷一样充满了忧伤。
只不过情窦初开的万岁爷,有时候的行径也叫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第二天散朝回来,他独自一人坐在勤政亲贤里,对着一张白纸看了半天,最后淡声吩咐:「给朕找把剪子来,再找根綫。」
德禄不知道他要干嘛,但很快把主子要的东西都备齐了,托着金剪子道:「万岁爷,您要织补什么?奴才这就传四执库的人……」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左手白纸,右手金剪,他开始剪圆片儿。剪好了在中间钻个眼儿,把綫从那个眼儿里穿了过去。
没木棍怎么办呢,找一支笔撅断了笔头就是现成的。他仔仔细细把綫的另一端绕上去,待一切完成时抬起眼,正对上德禄那张不明所以的胖脸,他也不理会,起身便上慈宁宫花园去了。
这个时节还有蝴蝶,慈宁宫花园里的花儿多,从小径上走过,间或能看见翩翩的几只。皇帝捏着笔管站在一丛花前,下令守住 各处入口,不许放一个人进来。
这下花园里没人了,只剩德禄和三庆子远远站着,他别别扭扭把笔管提溜起来,当风扬了扬,纸片轻巧地在他袖底翻飞,可惜那些蝴蝶好像压根儿没瞧见。怎么办呢,再把笔管举高点儿,像姑娘挥手绢似的轻轻摇摆,万岁爷的这个举动,把远处的御前红人们吓得心都要停跳了。
三庆说:「管事的,主子这是在干嘛呢?」
德禄臊眉耷眼说:「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在作法?」
於是两个人揣着袖子穷琢磨,琢磨了半天,看万岁爷把纸片儿都送到蝴蝶跟前去了,三庆说我明白了,「万岁爷这是在逗户铁儿1呐。」
真是个惊世骇俗的发现,三庆说完,和德禄惊恐地对看了一眼。
德禄心里七上八下,「庆子,你瞧万岁爷,最近是不是变了好些个?」
三庆点点头,「变得咱们都快不认得啦。」
以往的万岁爷,那是多么英明,多么不可一世的主子啊, 如今竟有闲心上花园里招蝴蝶,这个变化实在挺叫人想不明白的。德禄说:「昨儿园子里,八成是姑娘和怹老人家说起这个了,要不怎么想起这种女孩儿才玩儿的把戏来?」
三庆长吁短叹,「咱们主子,往后不会惧内吧?我怎么觉得嘤姑娘说一句是一句呢,虽说咱们主子也有叫板的时候……」
但这种叫板,是维持尊严的最后一招,是一种垂死挣扎般的应战。当然要说惧内,可能言过其实了点儿,一个干坤独断的人,怎么也不能沦落到那一步。
德禄说:「 主子愿意抬爱着姑娘,就是心里有这个人呐,这才说一句是一句。你小子混到今儿,连个相好的都没有,要是哪天结了对食,你就明白里头妙处了。」
两个人唏嘘着远望,万岁爷招蝴蝶的手法可能有误,横竪蝴蝶没招来,招来了一只臭大姐2。
他们这儿正琢磨呢,忽然发现北边咸若馆里有人出来,定睛一瞧竟是嘤姑娘搀着太后。想是太后早就带着姑娘进花园礼佛了,老主子爱清静,不喜欢前呼后拥,只留了两个大丫头在跟前,因此他们守住了随墙门,忘了园子里的几处馆阁。
德禄懊恼不已,想上去提醒万岁爷,可惜来不及了,太后和嘤姑娘都看见了,站在汉白玉栏杆前目瞪口呆。
太后很不明白,「皇帝这是干什么呢?」
嘤鸣觉得这待霸王真是傻到家了,「想是在赶蚊子吧。」
跑到花园里赶蚊子?别不是中了邪吧!太后叫了声皇帝,皇帝脸上的表情一 僵,勉强定住了神才回过身去。结果一看嘤鸣也在,他又大大不自在起来,尴尬地冲太后笑了笑,「皇额涅怎么来了?」
太后回手指了指,「我早就在里头了,嘤鸣陪我一块儿进来礼佛来着。你拿个棍儿在干什么呢,嘤鸣说你在赶蚊子。」
嘤鸣笑不出来了,心道您怎么把我给卖了,皇帝则讪讪说是,「儿子就是在赶蚊子呢。」
太后何尝瞧不出来,他们一来一往扯闲篇,她就知道他们串通一气糊弄人。太后是个知情识趣儿的,这会子正着急要撮合他们,便道:「大中晌里天儿热,我要回去歇觉去了。嘤鸣你留下,给你主子打打扇子,赶一会儿可就回去吧,没的中了暑气,发痧。」
嘤鸣应了,呵腰恭送皇太后,两个宫人搀着太后,摇摇曳曳往北边小门上去了。
回身看皇帝,他正无地自容着,悄悄把那只摇纸片的手背在了身后。嘤鸣举着团扇过去,照太后的吩咐给他扇了两下,因昨儿才刚闹不痛快,眼下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细想起来,本也不是深仇大恨,便明知故问:「万岁爷,您干什么呢?」
皇帝脸上不是顔色,闷声说:「不要你管。」
嘤鸣嗤地一声,冲他伸出了手,「拿来我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1户铁儿:蝴蝶的北京话发音。
2臭大姐:椿象,一种臭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