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深宫缭乱 尤四姐 3461 字 28天前

51、大暑(6)

封后的诏书, 历代是由底下大学士草拟, 然后呈皇帝御览,了不得增添或删改几笔, 再冠上个仰承太皇太后慈命,就能颁布下去。皇帝近些时候在爲户部的烂帐费脑子,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诏书了,自己深觉得这样下去圣贤书都白读了, 这回恰逢时机,练练笔头子也是好的。

午后蝉声一片, 皇帝连小憩都叫免了,一个人坐在勤政亲贤的坐榻上,打开誊本提着狼毫, 在御案前冥思苦想。

诏书么, 大抵先将人狠夸一通,因爲只有皇后贤良淑德,才配得上她即将登上的宝座。可是关於那个二五眼, 能有什么好词儿来形容她呢, 说她敏慧端良?她哪里端良?在慈宁宫时瞧着很练达的样子,结果一进养心殿就闹得鶏飞狗跳;说她淑慎持躬?这词儿用在她身上实在违心,她压根对他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起先嘴上还能说些好听的, 后来在大出殡的路上就开始对他出言不逊。这笔账他到现在还没和她清算,想起来就觉得很吃亏。

所以她的封后诏书该怎么写,实在煞费思量。皇帝琢磨了半天, 信手拈来的溢美之词那么多,可惜没有一样能套在她身上。现成的只有「钟祥世族,毓秀名门」能使一使。看来夸她的话得交给和她不相熟的人,才能按着他们对皇后的想像来美化她。自己动笔,怕最后一不留神写成降罪诏,毕竟将来还要一起过日子的,关系闹得太僵,面子上过不去。

自己还想着周全,然而那个二五眼似乎从未考虑那许多,她照样按自己的心意呼啸来去,虚情假意地应付,各种么蛾子频出,没有半点真心待他。

温腻的象牙笔杆抵在唇上,皇帝一头出神,一头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帝王家谈什么真心,除了至亲骨肉,其余都只是依附权势的联姻罢了。对於齐嘤鸣,他的感情转变得令自己措手不及,以前明明不待见,现在竟开始産生期待。这漫长无趣的帝王生涯,有这个二五眼陪着应该也不错,至少她比后宫的那些嫔妃更鲜活,更值得期待。

朝外看看,天棚已经搭起来了,养心殿被罩在半透明的纱帐里,穹顶也变得温软且模糊。传膳的时候快到了吧,她这一觉睡了好几个时辰,怎么到这会子还没来?

皇帝 正思量,德禄进来回话,说:「主子爷,晚膳是搬到这儿用,还是上东暖阁?」

皇帝慢吞吞从坐榻上下来,视綫又穿过明间的殿门,望向前头阔大的院子。忽然见养心门上有身影出现,心里顿时一阵激荡,忙匆匆往东次间去,边走边道:「搬到东边吧,地方更宽敞。」

地方小了,没那么清凉,德禄都懂。他应了声嗻,上外头支使侍膳的,把膳桌搬进了东暖阁。

一抬又一抬的食盒进来,一道又一道菜色摆 上了膳桌,这厢食盒里的盘儿还没全端出来,只听外头三庆道吉祥,说:「小主儿来啦?给小主儿请安。」

皇帝才知道刚才看见的不是她,不由有些失望。前殿的门槛上飘进来一片蝶恋花的袍角,来的是怡嫔,缱绻地冲皇帝蹲安:「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三心二意,抬了抬筷子说伊立,「你这会子来做什么?」

怡嫔的声綫软得能掐出水儿来,糯声说:「回主子话,奴才小厨房里新派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今儿命他现做了一品仙人脔,一品招积鲍鱼盏,送过来请主子尝尝。」

皇帝 没言声,德禄上前接了,搁在皇帝右手边。小主儿送的菜,万岁爷总得赏脸试一试,德禄举箸各夹一点儿,放进了 万岁爷的玉盘里。

怡嫔还眼巴巴等着呢,皇帝没法子,随意进了一口,她立刻满心欢喜的样子,问:「合主子胃口么?」

皇帝说好,脸上 还是淡淡的,「御膳房每日呈敬的菜色不少,往后就免了吧。」

可算是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怡嫔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皇帝自然不管她 下不下得来台,德禄作爲忠君事主的好奴才,爲免场面过於尴尬,忙笑道:「天儿太热了,小主这会子过来没的受了暑气,奴才打发人端雪花杨梅汤来,小主儿用了再回宫吧。」

怡嫔全当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嘴里应着:「谢谢谙达了。」一面四下看了一圈儿,「奴才此来一则给主子敬献菜色,二则是来瞧瞧嘤姑娘的。」

皇帝听她提起嘤鸣,才抽空看了她一眼,「你们是旧相识?」

怡嫔抿嘴儿笑了笑,「也谈不上旧相识,上回在慈宁宫花园里见过一回。当时姑娘和奴才聊得挺投机的,本来约好了得闲再叙话,后来遇上先头娘娘大出殡,姑娘随扈,奴才随老佛爷仪驾走,所以这么长时候也没说上话。如今姑娘到了御前,奴才的永寿宫离得近,正好来瞧瞧。姑娘虽有老佛爷和主子垂爱,也难免有些琐碎不便的地方。奴才和姑娘年纪相仿,又兼脾气相投,倘或有帮得上忙的,替姑娘解了围,也是爲主子分忧不是!」

这一方紫禁城,养了百样的人,人人心肠不一样,就说后宫这些主儿,瞧着披红挂绿面目模糊,但要细说,还是有几分说头的。怡嫔向来嘴甜,会来事儿,也会套近乎拉拢人。那回嘤姑娘上慈宁宫花园采荷叶,中途遇上怡嫔的事儿万岁爷早知道了,这回她借着来瞧嘤姑娘的由头,少不得和万岁爷攀谈上几句。

万岁爷对后宫主儿们淡,逼得小主们想辙露脸。往常谁敢这么直楞楞往养心殿闯啊,这位怡嫔要不是借着和嘤姑娘有一面之缘,也敢走这一遭?德禄脸上笑着,一头往外看,军机处今儿没有膳牌,眼下就等着,等嘤姑娘送绿头牌来了。

皇帝呢,进膳的时候有不相干的人在,心里就不大自在。原想打发怡嫔回去,正要开口,见窗外有个人低着头,小心翼翼端着银盘走过。天儿热了,宫装的领子由高变低,如今只余寸来宽的镶滚。她是窍长秀致的脖颈,外头日光晕染了她的侧影,那种脆生生、青嫩嫩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耐看。

皇帝心里总算安定下来,像有清泉环绕,再热也不觉得燥得慌了。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古怪,她不来的时候念着盼着,她一来他又戒备起来,防着她要使坏。万一能抓住机会,他也巴望着反击一回,不能老让她一个人占上风。

「你也坐下吧。」皇帝随口道。

怡嫔怔了下,不敢确定万岁爷这话是不是对她说的。直到三庆给她搬了杌子,她的心才放回肚子里,笑着蹲安谢恩,心里也悄悄有了点想头,谁说万岁爷不好亲近!以前是敬畏天威,倒弄得自己不敢动作。如今壮起胆儿走了这一回,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爷们儿性子冷,你再端着,那最后岂不落得先头皇后一样下场?

「主子,」怡嫔一笑,「昨儿……」

这里刚开口,门上有人打帘进来了,捧着银盘,一步一步到了御前。皇帝放下银箸,适意地往后靠了靠,心说瞧见了吧,朕让怡嫔坐下了。自后宫扩充之日起,除了岁末的辞旧大典,他跟前从没有妃嫔落座的份儿,今天放了这么大的恩典,她心里有没有触动?会不会觉得有点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