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2 / 2)

那击打声幷未停下,那人显然是个好手,再一锤,「哐当」一声大锁坠地,「哗啦啦」一阵锁链拉扯的声音,紧接着,厚实的门扇「咿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今日原来是个大晴天,久违的日光随着门扇开启投入室内,明亮而刺目,孟氏傅芸反射性闭上眼睛。

就这一瞬,有序沉重的军靴落地声迅速涌入,数十名持刀精卫分立两列,空气弥漫的腐臭气息,他们眉峰半分不动,神色肃穆一手按刀。

又一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稳健有力,一步接着一步,踏入囚室。

剑眉长目,挺鼻薄唇,英俊的青年男子,身姿矫健,威仪赫赫。

正是魏景。

日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一身藏蓝色云纹扎袖常服,腰间悬一莹白羊脂佩,正是龙纹。

孟氏瞳仁一缩。

他,果然得了天下!

猜测成真,孟氏呼吸急促,紧随魏景而入的韩熙一挥手,两名御前侍卫抬了一张楠木太师椅,放在正对内室门的丈余处。

魏景落座,倚在宽敞的太师椅背,他双手交叠在腹前,微微转动左手的青玉扳指,淡淡扫了眼榻上的孟氏傅芸二人。

傅芸憔悴消瘦,楞楞坐着;而孟氏脸色蜡黄,颧骨高耸,已枯槁得脱了形,正瘫在窄小的榻上,腥臭冲鼻。

后者双目赤红,怨恨有如实质,魏景却淡淡挑唇,很好,确实比一刀杀之解恨太多。

不过他此来,幷非爲了欣赏孟氏二女的狼狈姿态的。

「青姨娘的儿子还活着。」

见孟氏神色一狞欲言,魏景先一步截住话头,不紧不慢的淡淡一句话,孟氏瞬间瞪大眼睛。

「不可能!」

孟氏一楞,瞬间挣动竟差点在床上滚下来,她青筋暴突,怒声嘶吼:「那贱婢之子早死了!」

庶长子,还是先於她进门前就出生的庶长子,哪怕不入族谱不能姓傅,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深扎其中,一被触及即彻痛恨极。

若现在她仍是平海侯夫人,在夫君面前,她尚能隐忍,但此时此刻,她何须遮掩?

「胡说八道,那狗崽子虽运气不错没当场身死,但他已被人贩不知转到何处去,倘若侥幸不死,也是奴仆娈童的命!!」

孟氏哈哈大笑,声嘶力竭,「好啊!太好了!看那老婆子还怎么给那贱子再安排一个好去处?」

魏景眉心一蹙,他本是诈的孟氏,卫诩的身世查了很久,影影绰绰指向傅家,傅竣身边唯一的漏洞就是那青姨娘,他和邵箐大胆猜测,会不会当年青姨娘不仅仅生了一个女儿?

可惜傅家经历过血腥清洗,知悉旧情的老人一个寻不见,查了很久一无所获,魏景想起孟氏,才有今日一诈。

答案果真是肯定的。

而且他敏感的直觉,当年那场「大盗入室」案,似乎另有隐情。

他冷冷道:「那伙匪盗,是你的手笔。」

魏景是陈述句,孟氏哈哈大笑,畅快之极她眼角甚至有泪花溢出,倏地笑声一敛,她面容扭曲:「青楼女子所出的杂种,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不入族谱改了姓氏,不代表这个人不存在,庶长子一角何其厉害,若有机会,当斩草除根。

孟氏其实也没做什么,听闻司州民乱盗匪横行,她灵机一动,悄悄回娘家嘱托了胞兄。

使个心腹,赶赴悍匪横行一带,散出流言,萍县卫家巨富,据闻还有祖上传下至宝。

劫谁也是劫,这么一头大肥羊,悍匪们会错过吗?毫无意外,当日匪徒就直奔萍县去了。

孟氏兄妹只悄悄散播流言,心腹乔装易容功成立遁,无声无息,察觉尚且不能,何谈查探?孟氏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极妙。

可惜的是,最后关头卫诩竟被忠仆抱着钻狗洞逃了。

不过也没关系,那仆人很快就是死了,后来傅家查到,卫诩落在人贩手里,已不知被转了几手,再无法追查,彻底失踪。

这贱子即便不死,也必沦爲奴仆娈童了。

孟氏畅快极了,神色狰狞说罢一句,再次放声大笑。

「只怕,你要失望了。」

魏景幷无与这疯妇多言的打算,厌恶瞥了孟氏一眼,他站起,淡淡仍下一句,「青姨娘之子名爲卫诩,昔日安王麾下首席谋臣也。」

「此人武艺与我不相伯仲,智勇双全,潜伏安王身边数年,玩弄安王於股掌之上,半载前终诛安王复得大仇,全身而退。」

得到答案,魏景信步而出,亲卫鱼贯跟出,方才黑压压一大片的囚室瞬间恢复空荡。

孟氏楞了半晌,陡然怒呼:「你胡说!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卫诩,她知道,昔日她儿子的命就掌在此人手中,然姓卫的人不少,她从未将此人和青姨娘之子联系起来。

「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可魏景,幷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一趟。

孟氏怒惧交加,这眼中钉没死竟还淩驾在她母子之上?那,那他既然能复仇,肯定是知悉身世的,那傅沛落在他手里,还能有命吗?

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凝固,孟氏拼命挣动着,如同一条蛆虫,「我不信,你骗我!」

对,就是这样!

她余光见屋内尚立着一个韩熙,韩熙正冷冷的盯着她,忽道:「傅沛?」

孟氏瞪大眼睛。

韩熙冷笑:「傅沛死了。」

其实没有,傅沛是被救下来了,但韩熙极厌恶此人,害他主母对他主子不恭,没主子之令不好动手做什么,但不妨碍他言语打击对方。

「黄河之畔,卫诩杀安王,斩其首,傅沛亦然。」

「不,不!!!」

孟氏厉声惨呼:「不,我儿子没死!他没死!你胡说八道!!」

但她心里其实是相信了,卫诩怎么可能放过她的儿子?痛苦的嘶鸣,惨声嚎哭,韩熙十分满意,转身离开前瞥见惊惶的傅芸,他补充一句。

「范恬已成婚,娶妻益州王氏。」

傅芸一僵,骤然落泪。

韩熙大步而出,「砰」一声房门重新闭阖,「哗啦啦」的锁链扯动声响,「哢嚓」一声大锁押上。

「你胡说!」

「你回来,把实话告诉我!」

孟氏拼了命往前探手,一扑,竟扑出窄小的床榻,脸冲地直直撞向地面。

她的动作太突然了,失神的傅芸骤不及防,来不及扶住,眼睁睁看着孟氏「砰」一声,重重磕在地上。

怒呼质问戛然而止,一息后,一泓鲜红沿着地面流淌而出。

傅芸滚下,慌忙翻转母亲,鲜血滴滴答答沿着顔面淌下,孟氏双目大睁,死死盯着屋顶。

傅芸颤抖着手,探往孟氏鼻端。

「啊!」

一声惊呼,她往后一缩,后肘重重撞在床沿。

孟氏死了。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