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朕只是随处走走,不是来...)(1 / 2)

宫阙有贪欢 荔箫 7090 字 25天前

她原来很开心啊。

苏曜心底莫名地搐了一搐。

他立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看着她跑得气喘吁吁,手里的风筝一晃一晃地升高。待得终于飞稳,她便停住脚步, 小心地控着风筝线。

微风拂过,掠起她的发梢与裙摆, 令这画面悠然惬意。

数步之外,张庆生紧盯着皇帝, 眼睛都不敢眨。见他在山坡下停住了脚,心弦稍松了两分。

在他的角度看不到顾燕时,便也不知陛下在看什么。只是心下觉得不论在看什么, 停在那里都很好, 好过四处走动, 更好过不怕死地去登那山坡。

顾燕时手里的风筝越放越高,等到线轴上的线尽数放出去时, 风筝已高得只能在空中看到一个小小的燕子形状了。

她这才注意到兰月不知何时已立到了她身边,抬手遮着阳光只看她放上去的风筝, 自己那只却捏在手里。

顾燕时转头“飞不起来吗”

“好像扎得不太稳。”兰月吐了下舌头,“姑娘放吧,奴婢陪姑娘待着。”

“那你找地方坐好了。”顾燕时随口道。说话间,眼睛又转向远在天边的风筝。

高空处似有疾风, 她们虽察觉不到,风筝却猛烈地晃了一阵。她忙将线收了几圈,将风筝转低了些。

兰月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山坡后转了一下,轻轻一喟“也不知陛下如何了。”

顾燕时脸色一冷“提这个做什么与咱们不相干的事情,不要多管了。”

兰月浅滞, 定一定神,又道“宫人们都说, 陛下昏迷着都还在喊姑娘,姑娘当真一丁点都不在意”

“我不在意。”她摇头,“若在意他,我来这旧宫做什么。既然避过来了,我就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的声音虽柔却淡,伴着秋日寒凉的风飘入苏曜耳中。

苏曜垂眸,想笑,却笑不出。心底一股压抑涌动,触得伤口不适。

他缓了好几息,这种不适才转缓了些,便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却听那边又道“奴婢只是看姑娘这几日寝食难安,怕姑娘身子受不住。”

苏曜足下一顿。

顾燕时扯着风筝线的手也顿住,她抿一抿唇,低下眼睛“你不必担心我这些。我与他有过有过那些事,全然不想自不可能。但是兰月,我总不能将那点欢愉看得比命更重呀。他心里并不在意我,想杀我又不费吹灰之力。这样的一个人,我能活着从他身边逃开,是老天爷肯赏我一条命,我岂能再跳回那个火坑去”

她一言一语说得平缓又有力,兰月心惊肉跳,直觉自己不该多嘴。

可已到这一步,她又不得不再继续说下去,企盼顾燕时能不经意地着补几句。

她定心,口吻轻快“陛下哪有不在意姑娘依奴婢看,陛下待姑娘还挺好的。”

顾燕时只笑一声“你看我待阿狸好不好”

兰月点头“自然好呀。”

“那我告诉你,他待我,倒不敌我待阿狸。”顾燕时轻喟,“虽然阿狸不需要锦衣华服,也不用珠宝首饰,可我总在尽心照顾它。更紧要的你知道阿狸怕那毛制的扫床扫帚吧咱们都不知它为何害怕,可我自从知道这点,就再不敢让它看见那扫帚,更不忍心故意吓唬它取乐的念头。但陛下呢”

顾燕时顿声,兰月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可她侧过头来,兰月又不得不稳住神情,强压住慌张。

顾燕时一字字道“他明知我怕极了先帝,还拿这个吓唬我。此举无外乎两个缘故”她羽睫低下去,颤了颤,声音变得更冷了些,“要么,我在他眼里还不敌个小猫小狗值得珍视,所以他能这样肆意妄为,全然不在乎我难不难过。要么,这个人就根本没有心,这样的玩笑可以说开就开,杀人便也能说杀就杀。”

“不论那一种,我此时不盼着他死,就已仁至义尽了。我不会去见他,也不会让自己多想他,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要再劝我什么了。”

她越说越是绝情,兰月终于按捺不住,当着她的面扭头望了眼山坡转角处。

顾燕时也望了眼,面露惑色“怎么了”

“没什么。”兰月摇头,心底却愈发惊恐。

方才静立的那一抹人影已不见了。

也不知是听到哪一句时走的。

不远处,张庆生提心吊胆地等着,终于等到陛下转身折了回来。

他暗送口气,待他走近些许,便推着轮椅带人迎了过去。

抬眸之间,张庆生看出陛下的脸色仿佛比刚才更惨白了几分。

“陛下快歇一歇”他小心翼翼地劝道。

来时烦透了这轮椅陛下这回却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坐下来。

张庆生一挥手,一行宫人疾行向宣室殿,过了约莫一刻就已回到殿中。

苏曜起身径自走进殿门,林城在外殿里喝着茶,见他进来,立身长揖。

苏曜视线稍转,看向殿中多出来的那个人。

一名宦官立于林城身侧,衣衫上隐有些尘土。见圣驾回来,疾步上前,深拜“禀陛下,太后听闻陛下遇刺急火攻心,以致晕厥。特差下奴前来探望。”

“请母后好好安养。”苏曜忽而没了粉饰太平的心力,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走向寝殿,“告诉母后,皇长兄大仇未报,朕死不了。”

那宦官面容一僵“陛”

“快去。”张庆生暗暗一挡,阻了他更多的话,示意旁的宫人也就此止步,自己躬身跟向寝殿。

他刚绕过寝殿门内的屏风,就听殿中响起一声“滚。”

张庆生缩了下脖子,忙往外退,抬眼见林城也跟过来,投去求助的目光。

林城颔一颔首,举步入殿。苏曜刚自顾躺下,林城看他一眼,淡然落座到桌旁“臣早劝过陛下莫要以身犯险,受伤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曜冷笑一声,望着幔帐顶子“盼着朕死的人那么多,朕偏死不了,他们才难受。”

林城只道他是为太后的事不快,眉头皱起“太后也没说什么,未见得只是为了崇德太子。”

苏曜没说话,犹自仰面躺着。

过了半晌,林城听到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是浑人一个”

“陛下”林城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起身。

下一瞬,苏曜却又露出惯见的无所谓来“罢了,朕素来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

林城终是察觉出了些许异样“谁招惹陛下了”

“没有。”苏曜垂眸,遂打了个哈欠,“饿了,让张庆生传膳去。”

林城原还想再问一问,闻言想了想,举步出殿。

张庆生就候在殿外,听说要传膳,应了声就要走,被林城拉住“张公公。”林城斟酌了一下,问他,“陛下方才出去散步,可见到什么人了”

“什么人”张庆生眼露茫然。

“比如”林城压低了声音,“比如静太妃”

“没有。”张庆生摇了头,“陛下只在北边园子里的山坡旁立了会儿,没见过什么人。”

林城凝神“你一直跟在旁边”

“陛下不许下奴跟着。”张庆生如实道,“但下奴离得也不远,就七八丈的距离吧。陛下若与人说话,下奴必定看得见。”

“知道了。”林城不再多说什么,“公公先去传膳吧。”

“诺。”张庆生作揖,疾行而去。林城待他走远,也提步出殿,走出两丈,他打了个响指。

两名无踪卫凌空落地,俱是一袭黑衣。林城看了看,心下不禁揶揄白日里穿黑衣好像是有点傻。

继而道“去查查,方才谁还去过北边的园子,尤其是山坡那里。”

“诺。”二人抱拳应声。

“若是静太妃去过”林城顿了顿,“就再去查,静太妃近来在旧宫都做些什么。一应日常起居只消能打听到,尽数来禀。”

这吩咐古怪得紧,两名无踪卫不由得相视一望。

但下一瞬,便也应下“诺。”

这样简单的差事,对无踪卫而言不费吹灰之力。只过约莫半刻,林城就得到回禀,得知静太妃早先的确去过那处北边的园子,还在山坡旁放了半晌风筝。

临近傍晚,他让打听的其他事情也已禀来许多。林城听罢屏退旁人,找到张庆生,见面就问他“张公公今晚可当值”

“一会儿轮值。”张庆生笑笑,“下奴两日没合眼了。”

“那正好。”林城颔首,“在下请张公公喝顿酒,张公公也可睡得沉些。”

张庆生听得一愣,转念便知林城约是有事。他于是没有推辞,带着林城到了自己所住的院子,屏退旁人,自去取了酒来。

二人在院中石案边落座,林城摸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酒钱。”

张庆生笑了两声,没说什么,将银锭收入袖中。

林城斟着酒,开门见山道“我找人查了,早些时候静太妃去北边的园子里放了风筝。陛下回来时心情不佳,莺时见着了他。”

张庆生愕然,回过神,不禁扇了自己一嘴巴“下奴这差当的没看见静太妃就算了,风筝竟也没看见。”

“公公事多人忙,一时疏漏也不打紧。”林城笑笑,“我请公公一叙,是想求公公帮个忙。”

张庆生忙道“大人太客气了,有什么事直言便是。只要下奴帮得上,必不推却。”

林城视线微凝,白瓷酒盅再指间转着“那处山坡,静太妃近来几乎日日都要去。我想请公公行个方便,明日差不多的时辰,还让陛下去那边散步。”

“啊”张庆生怔住,接着就问,“为何”

林城一哂“公公还是不问的好。”

张庆生眉心锁起。

“若是这样,下奴不能帮您。”他执起酒盅,一饮而尽。

烈酒辣喉,张庆生放下酒盅,重重地舒了口气“下奴知道陛下与您是表兄弟,若放在先前,下奴愿意给您行个方便。呵挨了一刀的太监嘛,不懂行事圆滑,如何在宫中立足”

林城点点头,拎起酒壶,为他又添了酒“那如今为何不肯了”

“大人,那天您可看见了。”张庆生望着他,“剑都刺到眼前了,下奴去挡,是陛下硬将下奴推开了。这话说出来,下奴不怕您去告状下奴去挡那一剑的时候是在赌,赌自己若不死就有救驾之功,自可换得荣华富贵。可陛下九五之尊,把下奴推开他可什么都捞不着。”

张庆生仰首,又饮尽一盅酒“下奴当时就想,日后下奴这条命就是陛下的。但凡会对陛下有一定点不利的事情,下奴都容不得。”

林城看看他“公公觉得我会对陛下不利”

“您不会。下奴知道,您此番多半是为着陛下好。陛下他也念着静太妃,这下奴也清楚。”

张庆生顿了顿“但之前的事您也知道一个是当朝新君,一个是太妃,朝臣们口诛笔伐,说得多难听陛下顺心紧要,可一世英名更紧要,您不能为了这一时之快,让陛下再背上骂名啊”

“说得也是。”林城低眼笑笑,应得有些敷衍。

言及此处,他就不打算再与张庆生多说什么了。他们想法不一,可张庆生也不过是忠心而已,谁也不必强求谁。

况且有些事情,他也不便擅自与张庆生多言。

他只是有些心疼苏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