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沈鸾白着一张脸,身子摇摇欲坠。
眼前发黑,再也承受不住。
“主子”
茯苓眼疾手快,搀扶着人起身,“你身子尚未痊愈,平安符明日再求也不迟。”
脸上毫无血色,沈鸾任由茯苓扶着自己,跌跌撞撞往殿外走去。
许是方才跪得久了,双脚发麻,沈鸾一时不慎,竟直直往前跌去。
茯苓目瞪口呆,一时恍惚,也跟着摔倒在地。
顾不得春衫上沾的尘埃,茯苓急急搀扶着沈鸾起身“主子、主子”
沈鸾闭着双眼,晕倒在茯苓怀中。
主殿的小沙弥瞧见,双手合十,引着茯苓往后院的偏房走“施主可在这歇上片刻,待身子好转,再离开也不迟。”
茯苓千恩万谢,又讨来一盆温水,她半跪在脚蹬上,亲自为沈鸾净手。
青松抚檐,树影婆娑。
一小尼姑自主殿走出,倏然瞧见草堆中一物,她好奇俯身,凑近细看,方发现是一尊小小的美人。
“这手艺倒是精巧,木头也能刻得如此栩栩如生。”
刚下了一场大雨,木雕掉落在草丛中,自然染了一身的泥泞。
小尼姑拿身上的巾帕擦拭干净,这木雕做得精致,想来应是香客遗落的,左右环视,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寻。
只能先藏在袖中,握着扫帚只身往山门走去。
树影后晃过一道身影,阮芸双眼灼灼,视线凝望着沈鸾离去的背影,久久未曾离开。
她眼睛通红,眉眼间雀跃蔓延“定是姐姐的孩子不错了,那模样那身段,竟和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纤纤素手紧握住丈夫的衣袂,阮芸激动难耐,话都说不利索。
“你说我该如何和她解释”
话音甫落,阮芸眼中掠过几分担忧不安,愁容满面“若是那孩子不认我怎么办,我就这般急吼吼地去找人,未免不妥。”
丈夫轻轻将阮芸搂在怀里,他弯唇“放心,你能一眼认出她,她自然也能。再说,今日若不说清楚,待来日寻不上机会和那孩子说话,你在家又该恼了。”
裴晏那别院如铜墙铁壁,阮芸在别院外守了这么些天,方等来今日。
她暗暗攥紧双拳,抬眸望向丈夫“那我现在去找她。”
阮芸又陷入纠结,左右为难,“我该和她说些什么,她是姐姐的孩子”
山涧幽静,青石板路上偶有落叶飘落,虫鸣鸟叫自山谷传来。
阮芸视线悠悠,落向沈鸾所在偏院的方向。
倏然,她瞳孔缩紧,语调骤急,透着紧张慌乱“那是什么”
在偏房稍作歇息片刻,沈鸾总算悠悠转醒。
昏暗的屋子不见半点光亮,只偶有落日余晖穿过窗纱。
桌上还有一个沐盆,想来应是茯苓和沙弥要来的。
睁眼,入目是茯苓哭肿的一双眼睛,沈鸾强颜欢笑,撑着手自榻上坐起“别哭了,我没事。”
茯苓不信,却也不敢任由沈鸾动作,忙不迭拿衣袖抹去眼角泪水,扶着沈鸾倚在靠背上。
“郡主。”她小声啜泣,心大如茯苓,也知晓沈鸾定是在那酒楼后面看见了什么。
“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也可告诉奴婢。”
茯苓垂下眼,她手无缚鸡之力,身份比沈鸾还矮了不知多少,有心无力,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奴婢虽无用,但郡主若肯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到底还是好的。”
沈鸾苦笑,喉咙酸涩溢满。
那样匪夷所思的消息,若非她亲耳所闻,定狠狠叫人打出来,大骂那人胡言乱语。
然那却是沈氏亲口所说。
沈氏。
沈鸾倚在青缎靠背上,一手揉着眉心,她的母亲是假的,父亲也是假的。
她喊了十多年父亲的人,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甚至到现在,沈鸾还不知那两人真正的名字。
沈鸾唇角勾起几分嘲讽讥诮,忽然又想起裴晏。
手指下意识翻找袖中一直攥着的美人,沈鸾双目一惊,连着自己的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寻得那木雕的下落。
茯苓跟着心下一紧,只当是丢了什么重要物什“郡主,你在找什么,奴婢帮你。”
“是一个木雕。”细细回想,沈鸾忽而恍然,“我想起来了,定是刚刚在主殿前弄丢的。”
茯苓松口气“一个木雕而已,奴婢去寻来便是,兴许已叫人捡着也未可知。”
她温声宽慰着沈鸾,“郡主且在这稍等一会,待奴婢”
视线越过沈鸾肩膀,茯苓心下诧异,“今日这落日怎么”
余音戛然而止。
茯苓瞪大眼,“不好,走水了走水了”
漫天的大火熊熊燃烧,顷刻间沈鸾已置身于火海之中。
偏房的槅木扇门不知何时落了锁,屋里的青纱帐幔落了火星子,瞬间涌起一股热浪。
火星子噼啪作响。
惊呼声,求救声不绝,然又很快淹没在火海之中。
火势蔓延,偏房久未修缮,头顶悬梁哐当一声掉落。
沈鸾眼疾手快,将茯苓往后一拽“小心”
火光冲天,视野之内除了刺眼的赤色,再无其他。
手掌摔破皮见了血,沈鸾手腕一截摔断的横梁,狠狠朝那窗子砸去。
窗子纹丝未动,扑面的火光朝她脸上涌起。
沈鸾匆忙往后退去。
脚步声尖叫声自院外传来,大火如金龙翻涌,来势汹汹。
耳边又一声重响传来,一横梁从天而降,沈鸾和茯苓齐齐往前扑去。
轰的一声,原先站着的地方早就叫火龙吞噬。
浓烟滚滚,青烟扑鼻。
茯苓往日也只在宫里待过,何曾见过这般凶险景象。
双脚发抖,手指再也撑不起什么力气,她还是奋力挡在沈鸾背上,一手拥着沈鸾。
茯苓气息不稳“郡主,奴婢、奴婢护着你。若有来世,奴婢还要还要伺候你。”
眼前火光映照,宛若身在白昼。
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沈鸾反手握住茯苓的手。
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木地板滚烫,火舌吞噬,直冲自己而来。
意识涣散的前一瞬,沈鸾迷迷糊糊,好像看见有一人跨越火海朝自己奔来。
许是地府来的鬼差。
两世为人,不想最后都不得善终。
沈鸾唇角挽起几分苦笑。
走马观花,最后晃过的,竟是裴晏的身影。
沈鸾慢慢闭上了眼。
从此这世间,再无长安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