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扮作“沈鸾”的侍女早就乘上马车,挽着茯苓的手翩跹而去。
长长的帏帽挡住了一整张脸,若非知晓内幕之人,定然不会有所怀疑。
客栈门口似乎还有王二丫的笑声残留。
青纱帐幔低垂,烛光影影绰绰,摇曳多姿。
沈鸾轻执一红柄彩绣盘金团扇,双眉紧皱。
宫中想要她命的人不少,然沈鸾还是第一回瞧见,有人胆大包天,竟将书信送到绿萼手上。
那人只说叫绿萼将沈鸾带至河边,多的话没再说。
随那书信送来的,还有绿萼家中幼弟的一个手指头。
手指头绿萼不敢告诉沈鸾,只将那书信递上,绿萼忧心忡忡,在房中来回踱步。
手中的丝帕都叫她捏皱。
沈鸾轻声安慰“游行还未开始,那人若是想动手,定然会选在最热闹的地方下手,这个点早了些。”
且这客栈早就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包围住,外人根本进不来。
绿萼稍稍安心,紧皱的双眉舒展,她上前福身“郡主可要用些点心,奴婢瞧着您晚膳没吃多少,特让厨房做了杏仁露。”
沈鸾点头,笑着宽慰“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饿。”
绿萼弯唇“那奴婢去端上来。”
转身往前两三步,绿萼忽然想起不知沈鸾欲加蜂蜜否,她侧目,视线无意那空无一人的美人榻时,绿萼陡然一震,冷意自足尖升起。
如坠冰窟。
帐幔光影交错,适才还言笑晏晏和她说要吃杏仁露的人,此时却不见了身影。
青纱帐幔晃动,那榻上徒留一柄彩绣盘金团扇,安安静静躺着。
“别挤了别挤了,我的鞋呢我的鞋不见了。”
“快快快让开,神女来了,神女来了”
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高呼,百姓齐齐翘首以盼,恭迎神女游行。
数十名男子手持羊角灯,又有八名男子手持拂尘、销金提炉,簇拥着神女缓缓走来。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百姓垂首相迎,偶有胆大的小孩子,偷偷抬眼往上瞧,然也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又被身侧的长辈按下脑袋。
低声斥责“不可对神女无礼。”
沿街悬着各色玻璃绣灯,金碧辉煌。
点点光影跃动在神女眉眼,神像眼睛低垂,慈眉善目,庇佑众生。
众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深怕扰了神女的安宁。
落针可闻,无人注意到神像中,传出的一声又一声
咚、咚、咚。
那声音极轻,极轻,细弱蚊呐。
双手双手皆被绳索紧紧捆住,红唇也叫布条紧紧捆着,许是先前在客栈遭了重重一击,后脑勺疼得厉害。
眼前漆黑一片,手脚无力,好半晌,沈鸾方从外面传来的只言片语,辨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她在神女泥像内。
众目睽睽,沈鸾听着泥像外一声又一声的高呼,想求救,然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手指无力,沈鸾只能强撑着,一点一点敲击泥像。
咚、咚、咚。
人潮汹涌,人人拥着神女往前,唯有茯苓,逆着人流寻人。
举目望去人海茫茫,要找出一个沈鸾,无疑是大海捞针。
沈鸾窝在神像内,听着茯苓的声音一点点往前,那嗓音透露着焦急万分,隐约还透出几声哭腔。
“有看见一个身穿素白棉裙的女子吗,这么高,头上戴一支金镶玉步摇。”
那声音极近,犹如在耳旁。
沈鸾艰难坐直身子,强撑着精神,满心满眼都在自己的指骨上。
咚。
咚。
咚。
拼劲全力,沈鸾手脚并用,试图闹出动静。
茯苓就站在自己身边,沈鸾清楚听见她和王二丫的声音,听见她叫王二丫好好瞧瞧,神像附近可有沈鸾的身影。
咚、咚、咚。
“二丫,你快看看那个”
沈鸾为之一振,敲打的节奏频繁了些。
咚咚咚,咚咚咚。
茯苓“是我看花了眼,那人不是主子,只是衣裙相似罢了。”
浑身发软,情急之下,沈鸾拿脑袋狠狠往泥像一撞。
咚的一声
茯苓驻足,好奇四下张望“什么声音”
头晕眼花,黑暗扰乱了沈鸾所有的视线,她强撑着,再次拿头撞向泥像。
咚的一声,这回比上次动静略大了些。
茯苓左右张望,心下狐疑不已。
额头青红,身上的迷香未散,沈鸾再也动弹不得,连手指也抬不起半点力气。
她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茯苓
茯苓“算了,找主子要紧,我们去河边找找。”
沈鸾瞪圆了眼珠子,想再次撞击泥像,然身子的力气早就用尽。
茯苓的声音也随之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中。
捂着布条的双唇发不出声音,只依稀有“呜呜”的动静发出。
泥像外,一声又一声的膜拜,完全掩盖了沈鸾的声音。
她坐在泥像内,听着众人振臂高呼,听着他们顶礼膜拜。
人人眉开眼笑,笑声连连。
却无人听见泥像内她的求助。
泥像绕城一圈,行至河边时,沈鸾忽听外面一声怒斥“谁在那里神女在此,还不速速下马”
沈鸾泄气倚在泥像内。
倏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落下。
裴晏高高坐在马背上,垂首睥睨,深如墨的眸子阴沉冷静、长剑指向神女泥像“这是何物”
“大胆刁民,居然敢对神女无礼”
为首的男子丢开羊角灯,拔剑指向裴晏,剑拔弩张。
百姓怒斥声也随之响起。
“你是何人,居然敢对我们的神女无礼,还不快跪下谢罪”
“神女庇佑我们天水镇风调雨顺,你居然敢拿剑指着神女。”
“官兵呢,还不快速速将这歹人抓了下地牢,这样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神女不庇佑这样的人。”
“对对抓起来抓起来”
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沈鸾倚在泥像内,昏昏欲睡,那迷香的后遗症还在,她只觉得眼前愈来愈黑,眼皮沉重。
只剩几分力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泥像。
那声音极轻极轻,连沈鸾自己也听不见。
她只是不甘心,凭着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伸手敲打。
前方水泄不通,百姓扬长脖子,怒目而视,将裴晏团团为住,甚至还有胆大者,上前欲将裴晏拉下马。
裴晏一个眼神掠过,那人的脚步生生顿在原地,只梗着脖子,拿眼狠瞪裴晏。
“是在下无礼了,一时认错了人。”
裴晏拱手,攥紧缰绳欲往后退开。
挡在泥像前的百姓终于退下。
眼皮沉沉,最后一点微光悄无声息熄灭,沈鸾无力闭上眼睛。
下一瞬
一声马鸣高高响起,裴晏策马扬鞭,直冲泥像而来。
他一剑砍下神女的头。
“咕咚”一声,神女的脑袋骨碌碌滚至地上,重重光影透入,沈鸾眼中的光亮再次被点燃。
“卿卿”
裴晏凝眉,双眉紧紧拢着,挥剑砍下束缚沈鸾的绳索,将人从泥像中抱出。
抬着泥像的男子抱头鼠窜,只剩下那为首的男子、颤巍巍指着裴晏。
“大胆这是神女挑中的神使,岂能叫你带走”
百姓似乎方回过神,排山倒海的声音似要将裴晏和沈鸾淹没。
“拦住他,不可叫他带走神使否则神女肯定会生气的”
“神女一怒,天水镇必遭大怏快快抓住他不能让他跑了”
“抓住他抓住他”
百姓高握拳头,振臂扬声。
为首的男子得意洋洋,挥剑欲叫嚷着众人冲上前,和裴晏抢夺他怀中的沈鸾,他提剑指向裴晏。
“不能让他带走神使,神使是神女的”
话犹未了,忽见一道光影在眼前亮起。
咕噜一声,男子的脑袋直直滚落在地,血流成河。
剑身锋利,瞬间血迹斑驳。
裴晏高坐在马背上,玄色暗花织锦缎袍衫沾上丁点血污。
他一字一顿“她是我的妻。”
血珠子自剑上滚落,裴晏眸光低垂,视线在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上掠过。
他轻哂“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拿剑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