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在榻上,裴晏只当又是长安郡主百无聊赖寻来明蕊殿消遣,他闭眸假寐,懒得应付一二。
少年鲜衣怒马,一袭竹青圆领长袍轻倚,慵懒贵气。
那双小巧的金缕鞋早已行至榻前。
然裴晏等了许久,仍不见沈鸾有再多的动作。
楹窗下的一对小雀扑簌扑簌翅膀,啾一声跑开。
倏然,裴晏脸上轻轻落下一方丝帕。
丝帕柔软无力,却盛了长安郡主软绵绵一吻。
沈鸾隔着丝帕,偷偷亲了裴晏一口。
窗外日光朗朗,洒落在少女低垂的眉眼上。
许是头回做采花贼,担心被发现,沈鸾只轻轻碰了一下,而后恨不得插翅,双手提裙奔至殿外。
满屋寂静,只余一方丝帕,载着日光,无声飘落在地上。
而如今。
裴晏垂首低眉,迎着沈鸾森然视线,他笑“或是你想喊人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笑意浅浅,“那正好,我明日就来沈府提亲。”
“你”恼羞成怒,震惊不已。
为裴晏的厚颜无耻,也为
沈鸾高高扬起手,只那只手刚至半空,忽而又软绵绵落下。
大年初一。
天色未明,沈府乱糟糟的,一众侍女手持沐盆,自抄手游廊下穿过,步履匆匆,裙裾叠着雪花。
巾帕润湿,抵在沈鸾额头上。
沈氏愁容满面,双眼垂泪,她紧张不安“太医呢,去请太医了吗”
沈氏拿丝帕擦眼“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高烧了”
绿萼闻言,双膝跪地“是奴婢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昨夜不知怎的,她竟沉沉睡死去。若不是汤圆突然嚎叫,她也不会发现沈鸾身上起了热。
沈氏摆摆手,示意侍女扶起绿萼“你平日向来是稳当的。”
说话间,忽听见门外有小丫鬟喊“洪太医来了。”
沈鸾半夜身上发热,恰逢洪太医昨日宿在城外,得了消息,当下马不停蹄往城中赶。
风尘仆仆,洪太医肩上还落着雪,他拱手“下官见过沈夫人。”
沈夫人忙不迭命人扶起“太医快起。”
茯苓早备了迎枕,供洪太医诊脉。
洪太医凝眉“前儿已大好,怎的如今脉象这般紊乱”
他转而和茯苓要了沈鸾这几日的吃食,颇为不解“莫非是昨儿见了风”
茯苓泫然欲泣“昨儿晚上睡前还好好的,奴婢也不知”
她跪在地上,期期艾艾。
忽而闻得帐幔后轻轻一声呢喃。
沈鸾满头大汗,一双柳叶眉紧紧皱着,似是坠在一场长长的梦中。
茯苓跪着上前,双肩颤颤,她听见沈鸾喊“阿衡。”
橼香楼。
还未到午时,淅淅沥沥的雪花自檐上飘落,早早的,就有宫人前来洒扫,屏退一众闲杂人等。
偶有百姓瞥见,悄悄和身侧人窃窃私语。
“那位是太子殿下吧果真是人中龙凤。”
“太子殿下为人温润谦和,只可惜”
“你这老头,别乱说话,没的拉我下水”
“我说什么了我,你看那车上那位,这又是哪位皇子”
雪色乱人视线,裴晏一身海水五爪坐龙月白蟒袍,
缓缓自朱轮华盖车上而下。
宫人认出这位是宫中五皇子,忙忙上前,打欠儿请安。
又道“五皇子恕罪,殿下先前吩咐了,除长安郡主外,一律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
裴晏轻笑,视线淡淡自那小宫人脸上逡巡而过,他背着手。
未及开口,倏然见裴衡匆忙自橼香楼匆忙而出,来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急急推着轮椅。
猝不及防看见门口的裴晏,来福面露怔忪,躬身请安“奴才见过五皇子。”
裴衡脸色一凛,心中掠过不好的预感“你怎么会在这”
裴晏面不改色,只笑盈盈望向裴衡。
昨夜唇角留下的伤口尚在,清楚可见。
裴晏丝毫没有遮掩的打算。
裴晏乃当朝五皇子,谁敢在他唇角留下那样的印记,何况那样的印记,显然只有
裴衡怒目而视“裴晏,你”
裴晏笑容依旧,毕恭毕敬弯腰“臣弟车辕坏了,可否请皇兄捎带臣弟一程。”
裴衡为人宽慈仁厚,且待几位皇子向来礼遇有加,不失偏颇。
这样的小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宫人闻见,忙忙驾车前来,备好脚凳,以侯裴晏上车。
裴衡眉宇掠过几分不悦,然只是一瞬,他强压住心底怒气“我同你应是不顺路的,五弟若有需,可”
话犹未了,忽见裴晏不动声色往前半步,他低声一笑,明知故问,“臣弟想去沈府拜访沈将军,皇兄又是去的哪里”
七宝香车稳稳当当在街上行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行至沈府门前。
大年初一,沈府虽是张灯结彩,然抬眼望去,却是萧瑟一片。
一众奴仆垂手侍立,在廊檐下静默不语。
空中偶有檐铃拂过清脆之声。
裴衡行色匆匆,面容严肃,过往奴仆皆伏跪在地,给裴衡和裴晏请安。
“卿卿呢,卿卿如何了”
一路急急赶至沈鸾寝屋,裴衡急不可待,摆手示意沈氏和沈廖岳起身,说不必多礼。
沈氏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一阵。
她福身,努力稳住心神,回道“洪太医刚来过了,说是风寒所致,若是今日退了烧,就无事。”
奴仆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的,皆是沈鸾额上换下的巾帕。
隔着一道玻璃炕屏,隐约可见里头侍女走动,影影绰绰,然声音却是极轻,落针可闻。
倏然,绿萼端着漆木茶盘,愁苦满脸自寝屋走出,她惊慌失措,伏跪在地,漆木茶盘高高举着,偶有药汁洒落。
“夫人,刚刚奴婢喂下的药汁,郡主都吐出来了。”
沈氏拢眉“这怎么能行那药用多少吃多少,都是洪太医先前就叮嘱好的。这吃一口吐半口”
绿萼抬头“奴婢适才已让茯苓重熬一碗端来,可郡主若是仍同方才这般”
她低垂下眉眼,欲言又止。
若药汁喂不进去,纵有十个洪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沈氏心急如焚“洪太医呢,他可否还在府上,快快请他来,问他还有其他法子”
“我来吧。”
蓦地,耳边忽然落下轻轻一声,裴衡端坐在轮椅上,一贯的温润如玉。
他视线似有若无从裴晏脸上越过,最后落在他唇角的伤口上。
“兴许我有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