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吟“五皇子他倒是有本事,这么快就回来了。”
皇帝对五皇子态度始终不明,宫人不敢多言,只垂首静候皇帝示下。
须臾,方听上首的人轻道“让他进来吧。”
宫人应声,转而出门,迎裴晏进殿。
晋城一事,多是当地官员贪赃枉法,裴晏将搜集到的证据一一呈上。
皇帝皱眉,一目十行掠过。他面上渐沉,而后,只听一声清脆声响。
书案上的宝砚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太守家中搜出龙袍一件。”皇帝轻捻手中的迦南木珠,冷笑,“区区一个太守,竟连朕的龙椅都敢肖想。”
满殿宫人齐齐跪在地上“陛下喜怒。”
“朕”
薄唇轻启,忽见殿外有宫人探头探脑,皇帝皱眉,将人喊了进来“鬼鬼祟祟做甚么”
那人是个鬼灵精,对皇帝的盛怒视而不见,只喜笑颜开道“陛下,长安郡主身边的绿萼姑娘在门口候着,说是有要事禀告。”
“绿萼今儿长安生辰,这个点绿萼不在蓬莱殿伺候她主子”
皇帝凝眉,“罢了,让她进来。”
裴晏仍跪于下首。
皇帝摆摆手“今儿是长安生辰,有事明日再说。”皇帝声音极缓,“晋城这事你做得不错。”
他上下打量裴晏,忽而弯唇,“年后太子成家,你们几个也差不多该议亲了。朕瞧着晋国公家的小女儿不错,虽是庶出,然她人还算机灵,且她先前也做过长安的伴读,晏儿意下如何”
裴晏双目沉沉“沈、长安知道这事”
皇帝拢眉,不解裴晏为何突然提起长安,随口道“自然是知道的。”
话落,又笑,“若非前几日长安提起,朕还真想不起她来。”
皇帝笑看向裴晏“若以后你们真成了,还得谢长安,她也算是你们俩的大媒人了。”
“主子主子,您走慢一点。”
自养心殿出来,裴晏一张脸阴森可怖,李贵先前未入寝殿,不知里头发生何事。
只加快脚步,亦步亦趋跟在裴晏身后。
已过掌灯时分,夜色深黑如墨。
宫中各处相继点灯,一众太监手持戳灯,侍立在廊檐下。
遥遥见着裴晏,皆拱手请安问好。
养心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李贵回头望一眼,只听皇帝爽朗笑声穿过夜色,远远传来“长安真是这么说的”
裴晏忽的驻足。
皇帝连声笑“就只她和衡儿二人,罢罢,她既喜欢,就随她去。”
朔风凛凛,侵肌入骨。
裴晏立在冷风之中,只觉五脏六腑冷得厉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一字一字问李贵。
“沈鸾呢”
今日是长安郡主的生辰,皇帝特此下令,取消宵禁。又每家每户发放粮食银两,以同贺沈鸾生辰。
声势浩大,比之太子有过之无不及。
夜已深,然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仙袂飘扬。
年轻的世家小娘子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纷纷好奇那位荣宠一身的长安郡主,究竟生得何等天仙模样。
“长安郡主素爱八宝阁,我曾远远瞧上一眼。”
众人着急“怎么说,怎么说”
那人故意卖了关子,片刻方道“怎么说天上的仙女,若是见了长安郡主,也得自惭形愧。”
嬉笑连连。
江畔两侧树影婆娑,忽听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一众小娘子躲闪不及,惊呼阵阵。
裴晏策马奔腾,弓着身,攥紧缰绳。
街市两侧行人纷纷避让,有胆大者,撸起袖子当街骂了起来。
裴晏充耳不闻。
马蹄溅起飞雪,于街市上穿梭,凛冽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裴晏好似又回到了那日,沈鸾听说皇帝欲为裴晏纳妃,气呼呼找上裴晏所在的茶楼。
彼时冰雪消融,春光重现。
长安郡主立于一玻璃炕屏前,她高高昂首,明艳的五官隐于日光之中。
头顶的石榴石镀金步摇随风晃动,沈鸾冷着脸,眼角还有未消失的泪痕。
“她是谁”
沈鸾冷着声,嗓音渐渐带上哭腔,她手指颤抖,只颤巍巍拽着裴晏的衣袖。
沈鸾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她是谁”
皇帝只说要为裴晏纳妃,却并未提及何人。
双眼泪珠弥漫,沈鸾抬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
堂堂长安郡主,何曾这般委屈狼狈。
然裴晏看都未看一眼,只越过沈鸾,欲下楼离开。
“不要纳妃好不好”沈鸾急急追了上去,眼中早无先前盛气凌人的气焰,她哭着哀求。
“阿珩,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纳妃好不好”
彼时的长安郡主,眼中只有一个裴晏。
不过是道听途说,也要急吼吼寻了来,低三下气恳求裴晏。
然现在
风声渐大,北风模糊了视线。
裴晏攥紧缰绳,快马扬鞭。
他好似又听见了皇帝的笑声,听见皇帝说要为他纳妃,那人还是沈鸾的伴读。
听见皇帝说“若你们这事成了,长安也算你们的大媒人了。”
媒人。
手指掐红了手心。
裴晏高高扬鞭,风声似鬼魅,如影随形。
好容易奔至岸边,裴晏翻身下马,江畔两岸树影摇曳,宫人手持羊角灯,静静侍立。
“沈鸾呢”
双眼赤红,裴晏随手抓起一个宫人,他一遍遍质问,犹如先前沈鸾质问自己那般。
“沈鸾呢,她在哪”
宫人吓得滑跪在地,手中的羊角灯也跌碎,他颤颤伸出手,手指所向,是江上一艘画舫。
那画舫张灯结彩,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高高挂着,金碧辉煌,彩光熠熠。
沈鸾手提一盏玻璃绣灯,言笑晏晏站在裴衡身侧。
两岸笑声不住,沈鸾俯身,同裴衡耳语。
忽然,一声礼花腾空而起。
响破天际。
刹那间,万盏天灯自江畔缓缓升起,灯影如昼。
上面的祝辞,是沈鸾自京中万户人家得来的,皆同裴衡相关。
祝辞字字句句,写在天灯上。
裴衡眼尖,看见了天灯上的祝辞之语。
他愕然,紧缩的瞳孔映着满天灯影“卿卿不为自己求”
天灯灼目,照亮沈鸾笑靥如花的一张脸。
她垂眼笑。
“我所求不过阿衡一人。”
沈鸾伸手,将一同心结放在裴衡掌心,那是她花了半个多月才学来的。
“只愿阿衡长命百岁,同我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