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太医把脉毕“殿下可许下官行针”
裴衡颔首“自然。”
双腿毫无知觉,即便洪太医扎上上百根银针,裴衡面上依旧淡淡,似乎对此事早习以为常。
“若是长安问起,还请洪太医”
洪太医抬袖,擦擦额角汗水“郡主若问起,下官定是要实话实说的。”
否则以沈鸾的性子,若是有朝一日知晓自己受骗,定会让人拆了太医院。
裴衡无奈“也罢。”
反正他是注定一辈子坐轮椅上,沈鸾早晚会知晓。
他低声“长安最近,可还做噩梦”
洪太医“下官近来并未听郡主提过这事,想来应是没有的。”
若非裴衡提起,洪太医也忘了这事。好似自从沈鸾用了裴衡送去的熏香,便甚少做过噩梦。
思及适才看到的医书,洪太医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
裴衡谦虚垂眸“不过略懂些皮毛而已。那香也是随手所制,许是先前洪太医开的药见效,长安方没再做噩梦。”
洪太医拱手“太子谬赞,下官不过尽分内之事。”
裴衡莞尔“洪太医谦虚了。”
又道,“洪太医等会可有要事在身,若无事,可否去一趟明蕊殿,替五弟看看。”
洪太医拱手“是。”
行针完毕,洪太医收了药箱,告辞离开。
裴衡双腿仍无知觉,然经此一遭,后背还是起了薄薄细汗。
来福屏退宫人,只自己跪在一侧,为裴衡宽衣,又拿干净的帕子帮他擦身。
洪太医施针的时候,来福也站在一侧。
这样的事,他不止见过一次。自打裴衡从马背上摔下,太医院的太医想尽方法,光是针灸,就有上千回。
上百根银针扎在腿上,裴衡毫无知觉。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若非那时还有长安郡主陪伴在侧
来福老泪纵横,不敢在裴衡面前流露一二,只陪着笑脸道“郡主若是知道是殿下让洪太医去明蕊殿,估计又得气坏了。”
之前得知黑熊一事是裴晏自导自演,沈鸾气得三日没吃好饭。
若不是当时裴晏生死攸关昏迷在榻,沈鸾兴许还会将人从榻上拽起,好好理论一二。
“五弟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出那法子,既然两人都没事,此事也无需再议。”
来福长叹“殿下心善。”
裴晏自导自演一事是裴衡查出来的,然却没禀告皇帝。
来福伺候着裴衡更衣,欲言又止。
裴衡“有话要说”
来福斟酌半晌,方道“奴才也不确定这事是不是真的。”
他俯身,悄悄凑近裴衡耳边“五皇子怕是不太好了。”
裴衡愕然“此话怎讲,五弟不是刚醒过来吗”
当时在蓬莱殿,若非沈鸾拦着,他定要上前看看,问询一二。
来福皱眉,只摇头,他手指在自己脑门上点点“五皇子估计是摔坏了这里,听说他醒来的时候,还说了些大逆不道之话。”
裴衡拢眉,颇为不解“什么话”
来福左右张望,借着沐盆中清水,在案几上写下一字
朕。
来福叹息“五皇子自称这个,若非脑子摔坏不清醒,他怎会说出这等话。殿下往后还是”
哐当一声响。
案几上的沐盆忽的被裴衡打翻在地,他双手止不住颤抖,来福惊得赶忙上前查看究竟“殿下,可是烫着了”
幸而水温不烫,只是泅湿了里衣。
“我无事。”裴衡竭力隐忍着,他喘着气,“里衣湿了,你回寝殿,帮我取一身来。
来福虽担忧,然主子命令不可违,来福躬身“是。”
悄声退下。
霎时殿中只剩下裴衡一人,静悄无人低语。
光影绰绰,斑驳影子凌乱落在裴衡眉眼。
“裴晏。”
裴衡低声一笑,视线轻飘飘在案几上的字掠过,那字见了水,歪歪扭扭倚在案几上,似在空中漂浮。
又好似染了血,通红一片。
裴衡双目泛红,白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少顷,殿中终传来裴衡一声笑。
“久违了。”
自裴晏昏迷,初时明蕊殿还有人踏足,后来闻得太医那话,渐渐的,探望的人也少了。
毕竟一个痴傻皇子,不足以在宫中掀起任何风浪,自然也无需巴结,亦或是有所忌惮。
明蕊殿琐事缠身,裴晏又在蓬莱殿晕倒。李贵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将裴晏安顿好,正想着找太医前来,倏地却见榻上的人幽幽睁开眼。
在榻上躺了两月有余,裴晏身子比之先前更为瘦削,下颌线凌厉,棱角分明。
猝不及防被那双黑眸盯着,李贵后脊发凉“主、主子”
“你去一趟蓬莱殿,看看卿”喉间发甜,许是见了血。
裴晏坐起身,扶着榻沿喘气。
李贵大惊失色,先前太医提过,裴晏是脑中有淤血,方迟迟未醒。
他匆忙端了痰盂前来,又唤小宫人端来清茶,供裴晏漱口。
漱口毕,方饮了半杯热茶,裴晏终觉好些,他轻声“看看她在作甚。”
眼前一切,好似和前世有所出入。
裴晏揉着眉心,只觉头疼欲裂,这一世发生过什么,他竟丁点记忆也无。
刚被沈鸾赶出,李贵实不想再看沈鸾一眼,他弯腰,试图劝说“主子,你如今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先别管那长安郡主”
长安郡主。
沈鸾。
他的卿卿。
裴晏目眦欲裂,眼底泛起红血丝。
他从未见过,沈鸾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陌生、戒备、嫌弃、厌恶。
亦或是,恶心。
胸口酸胀,裴晏紧攥拳头,差点将手中擎着的茶杯捏碎。
沈鸾刚刚挡在裴衡面前,是怕自己对裴衡不测吗
她什么时候对裴衡那般
耳旁嗡嗡一片,裴晏只觉头晕眼花。
茶杯终被捏碎,碎片扎了一手,顷刻血淋淋一片。
十指连心,碎片扎得深,竟能看到骨头。
李贵惊叫一声“主子太医,快传太医”
他惊慌失措,裴晏却面无表情,只低头淡淡看了自己的掌心一眼。
倘若此时沈鸾看见自己这般,会心疼吗
若是会
“主子”
李贵的嘶吼终唤回裴晏的思绪,他惊跪在地上,只觉裴晏可能真摔坏了脑子。
“都什么时候你还管那长安郡主作甚主子您不知道,那长安郡主欺人太甚得很,我们才刚出来,她就吩咐宫人拿水清洗园子,说是我们”
李贵心一狠,咬牙道,“说是我们脏了她的地”
李贵喋喋不休“她是高高在上,日后也是要做太子妃,是一国之后”
“不可能。”
倏地,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裴晏阴沉着一张脸,像是阴曹恶鬼前来索命,他一字字强调。
“她不可能是太子妃。”
他的卿卿,合该是他的妃,他的妻。,